上衣被全部褪下,面目全非的身體袒露在空氣中,洛克蘭沉默擡眸,而坐在沙發上的人像是被眼前這一幕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副官在心下歎氣,他不願自己的長官露出這種表情,于是他朝對面的人擠出一個微笑來,像是日常訓練中向對方展示一項新的射擊記錄似的展示自己的外骨骼:“是不是很酷?”
阿洛伊斯一言不發,盯着那些鉗進皮肉的銀色金屬,盯着那些泛着病态白色的銜接處,洛克蘭的脊柱已經完全被銀色的外骨骼取代,這些冰冷鋒利的金屬支撐着副官來到他的面前。
醫學已經高度發達的當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已知傷病都能被完美治愈,他曾被蟲族的燃燒液腐蝕掉一半的身軀,最後隻在身後留下一道沿着脊柱蔓延的生長疤痕,此後半生,那些傷病沒有再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那些被金屬分割開的皮肉,像一把利刃一般刺進阿洛伊斯的眼裡,像是把他的心髒也一并四分五裂。
過了半晌,阿洛伊斯終于無法忍受,崩潰地擡起雙手捂住自己的面孔,那頭燦然的金發垂下來,擋住了他順着指縫滲出的淚珠。洛克蘭原本故作輕松的表情僵在臉上,他立馬像做了錯事似地膝行到阿洛伊斯身前,手足無措地想要安慰面前人,但這位在文學上頗有天分的副官在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語言能如此的匮乏,隻能低聲一邊一邊地重複道:“沒事的……長官……真的沒事的……”
他擡手将沙發上的人攬進自己的懷裡,曾經所向披靡的長官現今變得如此的羸弱,像個崩潰的孩子一般,能被他的懷抱完全囊括,那些屬于阿洛伊斯的體溫順着共生體外溫感器傳到進洛克蘭的大腦,被他感知。
而此刻的阿洛伊斯已經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那些從他在醫院醒來後被他刻意壓制的負面情緒在他看到那些刑具般的外骨骼後卷土重來,将他面前人的那些溫和寬慰全部隔絕在外,已經被他刻意遺忘的噩夢如潮水般再起将他逼到溺亡的邊界,強大的負罪感襲來,而阿洛伊斯毫無反抗之力。
他是第十九軍團的軍團長,他是洛克蘭的長官,如今的一切全都是他的錯。
懷裡的人在發抖。
洛克蘭終于意識到對方狀态不對,他強硬地将面前人的臉擡起來,如今的阿洛伊斯是個孩子,在力氣上完全比不過他,大顆的淚水沾濕懷裡人的眼睫,從那雙渙散的藍眸裡溢出。
副官完全慌了神,從軍十年,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對方的眼淚,第十九軍團軍團長阿洛伊斯的形象永遠強大而偉岸,洛克蘭第一次見到對方如此脆弱的模樣,他完全手足無措,隻能慌張地抹去眼前人臉上那些大顆的淚珠。
不知過了多久,阿洛伊斯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有些狼狽地擦幹眼淚,擡起那雙眼眶泛紅的湛藍眸子,看向自己的副官,那雙永遠沉靜的墨色眸子正擔憂地注視着他。
“抱歉……”阿洛伊斯垂眸開口,聲音低啞,在下屬面前落淚是一種失禮的事情。
“長官……别這麼說……”洛克蘭依舊擠出一個笑,看着視野裡的金發小孩從沙發上站起來,将那件被他随手放到一邊的衣服撿起來,披到他的身上,接着姿态強硬地要将他拉起來。
洛克蘭倚着面前人的動作重新坐回對面的座位,依次扣好衣衫上的扣子,擡眸看向坐在對面的阿洛伊斯,金發藍眸的孩子正盯着面前的茶盞出神,副官斟酌片刻,試探着開口:“對了,長官,你是如何被……如何來到首都星的。”
阿洛伊斯回過神來,面色平靜地看向對面的人,剛才那些讓他窒息的情緒像從未出現過似的,緩三言兩語将此前的經曆向眼前人複述了一遍:“我被當做戰時孤兒被送到查格諾星的孤兒院,後來艾納爾找到了我,把我當成了我的私生子,将我帶回了首都星。”
聽到艾納爾的名字時,眼前的黑發青年眸光閃爍了一下,阿洛伊斯敏銳地皺眉:“怎麼了嗎?”
“長官沒有跟元帥提起過自己的身份嗎?”
阿洛伊斯一怔,将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告知面前的人:“我是有這個打算……一開始我将他看作裡歐尼斯的事情的内鬼,對他有所提防……但這段時間觀察下來,他看上去并不知情,在你來之前我已經準備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畢竟有他的幫助,查裡歐尼斯的事情會方便很多。”
“那就是還沒有告訴元帥是嗎?”洛克蘭擡眸看向面前的金發孩子。
對面人的态度讓阿洛伊斯有些迷惑,他微微皺眉,再次發問:“是這樣沒錯,怎麼了?”
面前的黑發青年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那……能不能請長官暫緩告知元帥身份的計劃。”
阿洛伊斯一愣:“為什麼?”
“因為屬下在那艘屬于星盜團的星艦上,看到了元帥家族的家徽。”
對方這句話讓阿洛伊斯精神一震,他目色一凜,開口道:“你确定嗎?”
“屬下确定,”洛克蘭看着面前的人,語氣沉重,“被關在那所監獄時,屬下曾被轉移過一次牢房,在那時候,屬下見到了帶着六翼蒼鷹标識項圈的仿生人……”
阿洛伊斯心下一沉,帶有領袖家族标識的仿生人不會被輕易流出家族領地,更不可能随便出現在什麼無關星艦上。
“所以,屬下想請長官暫緩告知元帥自己身份的計劃,”洛克蘭看着面前人的神色,緩緩開口,“元帥可能與此事無關,但他背後的家族……”
洛克蘭沒有說完,但話裡的未盡之意兩人都心知肚明,阿洛伊斯有些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半晌,他開口道:“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論是與星盜團勾結還是背後參與人體實驗都是聯盟重罪,就算是領袖家族承擔不起這種指控。
得到面前人如此應允的洛克蘭并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他深吸一口氣,将之前因為自己的傷而被打斷的話題再次提起:“長官,還有您的身體……”
他此次前來也正是為了這件事,他沒有時間,他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