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好多年,駱眀昭都沒法忘記那個夏夜。
她從未在牧時桉的臉上看到過如此的脆弱與無助,像一隻荒原中迷茫的小獸,他泣不成聲,把她緊緊圈在懷裡,駱眀昭一下下地輕拍他的後背安撫,就好像曾幾何時,在她彷徨失措,他所給予她最堅定又熱切的支撐。
直到天際微微泛亮,駱眀昭逐漸将牧時桉的五官看得更清晰,一夜過去,臉上那一道小小的傷口早已結痂,他終于啞着嗓子,說出來他從梁家回來後的第一句話:“我會不會錯了?”
整夜未眠,駱眀昭狀态也算不得很好,但她仍舊努力打起精神。
事情經過她已經大概了解。
“你是為了逼小璇一把,對不對?”駱眀昭把下巴輕輕搭在他肩膀上,擡起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看,說出他真正用意,“自始至終呢,你都沒有怪過、怨過她。”
牧時桉靠着沙發,束手無策地沉默,可也印證他們之間不用言語的默契,駱眀昭說得全都是對的,他就是故意的。
梁若璇就是這樣一個人,曾經她被保護得太好,也太趨于安樂,她需要一個契機,一個動力,破釜沉舟的最後時刻,她才能凝聚勇氣真正邁起步子走向前方。
“昭昭,我沒有那麼無私的。”牧時桉還在跟自己較着勁,他自己知道,謊言裡卻也有執着的真心話。
駱眀昭俯到他胸前,耳朵貼着他胸膛,聽着他心跳一下兩下:“那讓駱大夫來聽聽,裡面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呀。”
牧時桉心裡一緊,揉着她的頭發,終是被逗笑:“那駱大夫,我聽聽檢查結果是什麼啊?”
“可惜啊,學藝不精,我隻能聽見你心髒裡有好多好多愛在跳動,愛我、愛小璇、愛叔叔阿姨,牧時桉這人很多情唉。”她笑着,撐着沙發擡起身子在他唇上貼了貼。
時針不過剛剛轉到四點,客廳透進來那麼一點點的光影昏沉,半夢半醒之間人會被下意識的欲|望指引,他們在沙發上相擁,情意厮磨。
直到牧時桉呼吸逐漸平穩,駱眀昭揉着眼睛從他手臂之間鑽出去,從他卧室裡把被子抱出來,輕輕搭在他身上,茶幾上給他留下了紙條——睡醒給我打電話,我上來找你。
……
牧時桉那會兒從梁家回來,隔了不久後腳牧正雲就跟着進來了駱家,時隔多年,他所表現得有些無所适從。
“進來吧。”駱齊俯下身給他拿拖鞋,長歎口氣。
牧正雲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反應去面對這個曾經的好友,他有些局促地坐在沙發上:“眀昭呢?”
“去上樓安慰你兒子了。”駱齊語氣算不得上好,但這會兒牧正雲也管不了那麼多。
接到牧正雲的電話,駱齊先是困惑,後是果然如此的了然,他當年就說了,有些瘤子埋在深處,總會有爆發的那一天。
“你家璇璇怎麼樣?”王樂萍給他倒了杯茶水。
“謝謝,”牧正雲臉色不佳,“讓我愛人帶回我們家去了,留在我爸媽那不行。”
王樂萍并不是很想聽這些事,随便扯了些什麼,就回卧室關上門,客廳隻留給兩個男人。
駱齊和牧正雲在客廳相對無言,安靜許久後,駱齊看不下他這幅樣子,先張了口:“所以為什麼忽然就出事了?”
“因為報志願吧,”牧正雲手肘撐在大腿上,頭埋得很深,“我沒想到牧時桉居然這麼在乎梁若璇的事,他以為我偏心梁若璇。”
駱齊推了下眼鏡:“你不是嗎?”
“我……”牧正雲頓了頓,“我隻是覺得他們在一塊在一個城市有個照應,沒有别的意思。”
駱齊磕了根煙出來,看着牧正雲的表情,還是恨鐵不成鋼地憤懑:“你真的,你這些年,自以為是的毛病一點都沒改,你太把自己這個家長身份當回事了,你想當然地去補償他們,又從沒真的試圖去弄懂他們,你既不了解璇璇也不懂牧時桉,不說别的,你知道璇璇一直想離開绮城去南方讀書嗎?”
牧正雲愣着,他是真的不知道。
“就連我,都比你了解他,反正我是不認為,你兒子是真在跟他小姑甩臉發脾氣,”駱齊看了他一眼,“你這熊樣兒,我是真不想讓我家駱眀昭跟你家扯上關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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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填報志願的最後一天,梁若璇一夜沒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直面父母與哥嫂,說出了自己想法。
結果自然,牧正雲和孫惠都沒有太大反應,梁爸梁媽倒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不僅是因為她選擇了廈門這座如此靠南的城市,更是她所選的專業,海洋科學,實在是不在家裡人所為她規劃的人生方向中。
也許是牧時桉把她罵醒了,又或者是真的,她也累了,心神俱疲。
她想更自由的活。
從那天開始,她便簡單收拾了行李,用自己所剩不多的錢,租了個一居室,又找了份兼職,隻是沒過多久,就被駱眀昭帶着去了牧時桉那,住她曾經的那間卧室。
“既然你準備獨立,那當然是能省多少省多少。”還有一點駱眀昭沒說,梁若璇長得漂亮,在她沒有完完全全獨立能力之前,美即是罪。
床品都換了洗好幹淨的,駱眀昭笑着對她說:“小璇你就當他是你室友,他也不常在家,我要拉着他去約會的。”
梁若璇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那年夏天很熱,也跟畢業前所遐想的、無憂無慮的暑假完完全全不一樣。
駱眀昭和牧時桉的錄取通知書同時拿到手中的那天,她抱着郵件袋長長出了口氣:“哎呦,總算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駱眀昭成功考進八年制臨床,而牧時桉則是同校的生物醫學工程專業。
“怎麼?你還怕學校臨時反悔?”牧時桉伸手一戳她額頭。
“我隻是那麼說說而已,”駱眀昭眼睛裡全是對大學生活的期盼,“我已經迫不及待想上大學啦!說起來哪天開學來着?”
牧時桉翻了翻通知書,随口說道:“八月二十九号。”
牧時桉一開始也想快快開學,不過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陪駱眀昭練完科三模拟的那天,他們倆去附近大學城的商業街閑逛,隻不過是去買個奶茶的功夫,迎面就撞見兩個附近大學的學生來找駱眀昭要微信。
“同學,你也是在這附近念書的嗎?好巧,我也是。”那個男生已經把微信二維碼翻了出來。
還沒等駱眀昭回話,就聽身後一道過分冷漠的聲音響起:“不巧,她隻在我心裡念書。”
牧時桉像是在證明些什麼,一把将人圈進懷裡,兩個男生尴尬地逃離現場。
“不錯啊,我女朋友這麼搶手?”牧時桉那點醋勁方圓三公裡,能熏倒一片。
駱眀昭被他逗得不行:“怎麼你第一天發現我的魅力無極限?”
牧時桉把奶茶塞她手裡,闆着臉與她空閑的那隻手十指相扣:“我開始對未來的大學生活感到擔憂,駱眀昭你應該不會把我甩了吧?”
“不是,大哥,我還沒說,”這家夥實在高,為了練車她今天還穿着一丁點鞋跟都不帶的帆布鞋,隻能墊着腳去捏他臉,“你長成這樣我才應該擔心吧。”
他們又牽着手走了一會兒,駱眀昭甚至都以為這事翻篇了,結果晚上回到小區,牧時桉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句:“咱們身邊有誰學法嗎?”
駱眀昭剛跺腳亮起聲控燈,被他這也問也停了腳步,靠着樓梯間扶手想了想:“老韓,韓進奇他不是去上交大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