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時桉手機開的聲音不大，還是能聽到女生咆哮走調的震耳欲聾的歌喉，一首歌下來，腦子裡大概就隻有五個字——死了都要愛。

他抿着唇沒有跳過地看完整段視頻。

梁若璇很少去KTV，即便去也是安靜坐在角落裡湊數的那個，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大的缺點。

牧時桉握着手機，沒有回複，徑直上了樓梯，開門進家時，父母兩人都已經地吃完一半了。

孫惠順口問着：“回來了？”

“嗯。”牧時桉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走到餐桌前拉出椅子坐下。

孫惠牧正雲在那聊着他們兩人的事，牧時桉沉默地拆開塑料袋，猛然間飯香四溢，直直地沖向人的鼻腔，牧時桉愣了幾秒，忽然想到什麼。

如果她的話，應該會反應很誇張吧？比如，哇好香或者其他什麼的。

牧時桉回過神來，拆開木質筷子，鬼使神差地，忽然拿起邊上手機。

在屏幕上敲打着緊接着按下發送。

卅：【梁若璇今天不太高興？】

其實他問薛遊也可以的，而且忽然發起的對話太過于不自然，隻是他莫名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畢竟被她忽略的感覺不太好，心裡意外地堵。

就比如晚上放學時，駱眀昭沒有想起來跟他這個平時的放學搭子打個招呼再走。

很快對面，就回了消息。

昭昭是我：【你怎麼知道？[震驚]】

卅：【薛遊發給我了她唱歌的視頻，她隻有心情很低落的時候才會用這種方式解壓。】

尤其是唱《死了都要愛》。

昭昭是我：【小璇她，剛剛碰見幾個你們兩中的女同學。】

昭昭是我：【鬧得不是很愉快。】

二中、女同學？

該不會是——

牧時桉眸底暗了下去，抿着唇記起一些曾經不好的回憶。

昭昭是我：【我剛剛已經把她們趕跑了！】

昭昭是我：【放心，小璇感覺現在狀态不錯。】

卅：【好。】

牧時桉收回目光，将手機扣在一旁，沉默着。

-

梁若璇大概是知道自己歌喉的破壞力，一首歌結束就老老實實将麥克風交出來。

剩下兩個麥霸，在前面又蹦又跳地，唱了不少歡快的歌。

手機屏幕的亮光照亮了駱眀昭的臉，梁若璇湊上去。

“不唱歌幹什麼呢？”她一把摟過駱眀昭肩膀的同時，屏幕恰好黑下去。

駱眀昭笑笑，在震耳欲聾的鬼哭狼嚎中，揚聲道：“沒有，他倆不是正嗨着嗎！我看還有幾首歌呢！”

梁若璇把自己手機塞過去：“現在點嘛，趕緊派隊，要不他倆又點新歌了！我還沒聽過昭昭你唱歌呢！”

點什麼呢？

駱眀昭猶豫着。

“《愛久見人心》？我沒聽過唉。”梁若璇接過手機一看，還是梁靜茹的歌，“一會兒我可要好好欣賞一下。”

駱眀昭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就想起來這首，但她很喜歡這首歌。

很快就到了駱眀昭的曲目，畫風切換，原本熱鬧地氛圍忽然低沉下去，前奏響起，前邊舉着話筒的兩人面面相觑，那眼神是在問，是你的歌嗎？

梁若璇于是說：“别看了，是我們昭昭的歌，兩個麥霸不歇歇嗎？”

話音剛落，兩人就很有眼力勁地把話筒交給了駱眀昭，開頭的幾句錯過，薛遊還趕緊又重放一遍。

旋律再次播放。

她捧着話筒，慢慢開口，與平時活潑的感官不同，唱歌時候的駱眀昭嗓音柔和又安靜，帶着生澀卻能撫平所有躁動的情緒，讓人帶入歌聲塑造出的新世界。

“我冷漠是不想被看出太容易被感動觸及。”

……

“你的孤單是座城堡讓人景仰卻處處防疫。”

……

歌詞好像在描述着一個看不清的人。

她唱的很認真，直到歌曲結束，完全沒有注意到角落沙發裡，梁若璇正在認真地錄着。

“太好聽了，昭昭！”梁若璇興奮地拿起手機晃晃，“我剛剛錄了像。”

駱眀昭交還話筒：“是嗎？我也覺得我這次唱的不錯，一會兒發給我哦。”

薛遊選了首很傷感的英文歌，很小衆，所有人都在安靜聽着，大概是太過憂傷的氛圍，昏暗的包房裡，很快地就流淌起了若有似無的苦澀情緒。

梁若璇窩在沙發裡，神色逐漸落寞。

“别難過，小璇，有我們呢。”從一旁忽地伸出隻手來，印着可愛印花的手帕紙遞過來，駱眀昭定定地看着她。

梁若璇呆呆地看着她們，情緒再次決堤，或者說從一開始的緩和就是種假象，她突然想要跟人傾訴，而且面前的兩個少女，也值得傾訴。

“剛剛的杜冉，當初是我最好的朋友……”

初中是個很奇妙的階段，擺脫了小學無邪的童真，但卻離真正意義上自我覺醒有一段距離，梁若璇就是這樣。

杜冉是初二下半學期轉來的，成為了梁若璇的同桌，那時候梁若璇還是在班上有很多朋友，而新來的這個是最為獨特的，她熱情、活躍，很快跟班上的人打成一片，也很快就成為梁若璇的好朋友，她熱愛一切女生們喜愛的事物，追星、小說、星座、八卦甚至隐秘地像青蘋果般的少女情懷。

當時班裡最招女孩子喜歡的是薛遊，那會兒的他還沒現在這麼開朗，話少還帶着點少年的痞子氣，最容易引起女生的怦然心動，杜冉也不例外。

沒幾天，她很快就被坐在教室後排的薛遊吸引，尤其是知道新同桌梁若璇是他的朋友，迫不及待地希望她可以幫忙撮合。

從小就有男生對梁若璇表示出好感，她總是一知半解的，算不得懂。

杜冉一開口，她也沒想什麼就應下，隻是薛遊冷漠地像是塊石頭，即便杜冉攻勢再猛，他也不搭理人家，幾乎隻跟梁若璇說話，于是沒多久，杜冉就灰溜溜宣告放棄。

駱眀昭扯扯嘴角，說出自己的猜測：“然後，她又看上牧時桉了？”

“……嗯。”

見到牧時桉是幾乎半學期過去以後了，一直杜冉就聽說年級裡有個很有名氣的男生，隻是平時很低調，也鮮少參加什麼活動，還是有次學校調整了早操位置，她們和牧時桉的班挨到了一起，她才被驚豔。

開始所有人都不知道牧時桉和梁若璇的關系，甚至從沒把這兩人放在一起談論過，那是梁若璇刻意不想，在學校裡跟自己這個侄子扯上關系。

“就是叛逆吧，那時候我總不搭理他，感覺他是我爸媽派來監視我的，會跟家裡打我的小報告，好不容易來了個沒人認識我們的新學校，當然要離他越遠越好。”她說。

杜冉不斷在她耳邊說有關牧時桉的事，甚至還計劃好，怎麼跟他認識，怎麼加Q/Q等一系列舉動，梁若璇其實聽着，心裡不太舒服也在考慮是不是該跟她說清自己跟牧時桉的親屬關系。

因為她不太明白，杜冉怎麼能幾天還嚷嚷着要追薛遊，現在又喜歡上牧時桉呢？

但她最後沒說，隻在心裡默默決定幫她助攻，因為杜冉是她的好朋友。

杜冉轟轟烈烈開始她的行動，這次大到整個年級的人幾乎都知道她的行動，隻是如果說薛遊是塊陳年老冰，那牧時桉就跟金剛石無疑，她努力許久還是一點成果都沒有。

後來到了初三，梁若璇有點看不下去了，尤其還有不到一年中考，绮城的競争壓力還是挺大的，重點高中就那麼多，周邊還有不少區縣的學生虎視眈眈，于是她便想勸牧時桉，既然不答應，就找個機會當面拒絕她。

“……然後，就不知道怎麼就被杜冉看見我們一起回家，緊接着牧時桉開口拒絕了她，她就覺得我在搞鬼吧。”

長期在梁若璇身邊隐隐發酵嫉妒心被這一次徹底點燃，杜冉甚至都顧不得臉面，在教室裡就跟她吵了起來，說的話很難聽，什麼勾引，什麼拿她當陪襯，什麼翹她牆角什麼的，肯定是引得衆同學議論紛紛。

梁若璇當初還抱着一絲希望，跟她解釋自己和牧時桉的關系，但妒忌中的杜冉完全聽不進任何話，甚至還譏諷地說：‘梁若璇，你是不是平時就是編這種鬼才信的瞎話，去勾搭别人的啊？’

後面在她們徹底鬧掰後，杜冉還跟其他同學添油加醋的講了些别的，引得一度她和薛遊被班裡孤立，因為薛遊是她八卦轶事裡那個女神的舔狗。

薛遊刻意沒有打擾她們女孩子之間的對話，包廂裡的一直播放着歌，隔出兩個空間來。

梁若璇靠在林雨彤肩上，回憶起當初的事，說着：“說實在的，如果當初我跟老師說，跟家長說，在所有同學面前說清楚我跟牧時桉的關系，其實也沒事，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是憋着股氣，我想說憑什麼，我根本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憑什麼被污蔑的是我，被造謠的是我，我還要追着趕着告訴大家，努力去澄清這些事，那會兒我還不懂不要自證的這件事，但心裡隐隐就是這樣想的——”

隻是她當初太懦弱了，其實現在也是……

隻能默默地承受着一切，還要在本有搖搖欲墜的地基中，努力說服自己，給自己洗腦——清者自清，隻要再忍忍，大家都會淡忘的，一切都會好的。

流言傳播速度比想象中還要快，很快就不隻是在本班傳播了，甚至傳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牧時桉耳朵裡。

“那是我第一次見大侄子那麼生氣，雖然沒有發火，但低氣壓讓我記了很久，他直接趕到我們班，當面質問杜冉，為什麼造他的謠，他知道我不願意在同學面前承認我倆的關系，也沒有說這件事，後來事情鬧大，老師也知道了，杜冉就被記過檢讨也一直記恨我到現在。”

梁若璇垂下眼：“其實我哭不是因為杜冉，我當初的事早就想開了，而是因為牧時桉……”

“因為他？”駱眀昭問。

“從這件事後，我才徹底清醒，明明是最應該關心守護的家人，我們跟親生的兄妹一樣，但我那三年卻一直在傷害他……我是姑姑，是長輩，卻也從來沒為他做過什麼，明明當初我承諾過要擔起責任的，可到現在我還無理取鬧，反而成為他的拖累，所以我沒有臉面再跟他說話了——”

原來是這樣，駱眀昭恍然大悟。

所以梁若璇才一直撐着不跟牧時桉和好。

“璇子，你不能這麼想，”林雨彤拉住她的手，真摯地說，“正因為你們是家人，家人是沒有隔夜仇的，可你一直逃避，反而會耗盡你們的親情，不值當的。”

駱眀昭也配合着她：“是啊，我相信牧時桉肯定從來都沒怪過你的。”

喉間酸澀上湧，壓抑許久的悔恨在這一刻迸發，梁若璇紅着，猛地紮向兩個小姐妹懷裡，她們不約而同地抱在一起。

并且從這一刻開始，她終于擁有了兩個好朋友。

林雨彤和梁若璇被她感染着，也不禁留下淚來。

薛遊尴尬地坐在前面，悄悄放大了包廂裡的伴奏聲，但心中也隐隐為梁若璇感到高興。

哭聲逐漸緩和，駱眀昭摸了把淚，拿起手機，搜索了一首歌。

“别哭了，我們接着唱歌吧，我先來一首啊。”她努力揚起笑容來。

林雨彤哽咽着：“你唱什麼？”

很快，前奏悠悠響起。

“當褪去光鮮外表，當我卸下睫毛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