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催促着想要讓李賀承認某件他從不想親口承認的事情。
李賀平聲道:“也許不值吧。”
這話說得沒有半點情緒,就好像他早已習慣了。
不管這是真話還是假話,李賀終究不是那種能如同李白那樣自信昂揚的人。
即使面對别人的鄙夷也能說“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得到了李賀的回答,嬴政卻忽然笑出了聲:“不值?朕覺得你現在倒是很值。”
他一句句逼問好像一個個無形的巴掌一樣,把李賀打得坐在了地上,結果在那人走過來之後,居然沒踹他一腳,反而問他需不需要他扶一下?
李賀擡起頭。
他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李賀的大腦有點發麻,但是他的身體似乎反應得比他腦子快。
“陛下……過譽了。”他在說出最開始兩個字的時候忍不住把一股氣往下咽了一下,“我并沒有值得陛下如此評價的價值。”
他之前恐懼于嬴政的“不值”,但是當嬴政說“值”的時候,他卻又忍不住開始自貶了起來。
“你在朕面前做出這副表情幹什麼?朕暫置工作和你說這些就是有你可以為朕報效的地方了。”嬴政手裡的筆在他的指尖轉動着,“朕從不在無用之人身上浪費時間。”
嬴政在一份奏章上随意地勾了一下,然後擡起筆尖,點着李賀:“李斯曾經也不過是楚國一小吏,朕仍能拔擢他為大秦的宰相。朕隻看你能為朕做多少事,其他的不過是小事。”
“即使你拒絕,朕也不會把你怎麼樣,你可以選擇在大秦留下,也可以等着合适的時候再回到你那個時間。”
他的語氣沉穩平靜,但是李賀卻仿佛感受到了他有如實質的目光。
“那麼李賀,這大概是你這輩子唯一一次機會了。不過朕給你機會,你能‘提攜玉龍為朕死’嗎?”
嬴政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給他多少選擇的餘地。
他就像是一把鋒銳的長劍一樣,字字句句都像是搭在他脖子上的劍鋒一樣。
所謂的給予機會更像是“如果朕砍下去,你就往另一邊躲就好”。
他躲不過去。
可是李賀也不想躲了。
他一直想要獲得權威的承認,可是在他原本的世界裡,最大的權威不是韓愈這種文壇巨佬,或者說即使是韓愈這種文壇巨佬也是有可能被人打垮的。
最大的權威莫過于“皇權”。
可是因為科舉受阻,他沒能走到皇帝李純面前。
現在另一個權威站在了他的面前。
縱使他是有名的暴君。
縱使他晚年剛愎自用。
縱使他沉迷求仙問道。
就算不少人覺得他那“功蓋三皇,德高五帝”的自我評價太過自戀,但是沒有人能否定他吞六國,并天下,統一文字和度量衡,開啟了大一統的華夏。
李純?
他連手下的藩鎮都沒能壓下去。
殘忍一點地說,李純在功績上完全沒法和嬴政相比,倒是錯誤上和他一模一樣,那并不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反而讓人想笑。
無論嬴政身上有多少被人诟病的地方,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他的承認可比李純有價值多了。
這種狂悖的想法一旦冒出來,他就覺得有點難以被壓下去了。
是,也許他不夠好,但是李純他就是什麼好人嗎?
李賀電光石火之間就想明白了自己身上的價值。
他來自後世,他回望過去,必然能夠比現在的人更看得清大秦如今的弊端,也能夠提出更好的反感。
他自己也許沒有多少政治上的見解,可是這類問題有很多人解答過了,即使他複述一遍,那也是極好的。
他的确帶了一箱書,但是對于嬴政來說完全不夠。
書上的内容再多,有時候也比不上與生活在那個環境的人多交談幾句。
這就是他的價值。
這種信息優勢看似不是他的能力,但是李賀非常習慣這種情況。
科舉的門路也是科舉的重要一環。
好出身就是更占便宜。
自己現在的情況何嘗不是一種好出身呢?
“臣定将全力以赴。”李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