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禮記·玉藻》記載: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
記錄君王言行大概被視為史官最重要的工作。
隻是很多人都忘記了史官更加古老的一項工作内容。
他們曾經也算是巫師。
記錄重大事件是為了後人嗎?
不,至少一開始不是為了這個。
《尚書·金縢》雲:史乃冊祝。
他們是替君王向上天和逝去的先祖彙報重大事件,并且祈求上蒼降下庇護與祝福。
換言之,這是整個人間的“工作報告”。
隻是以如今的視角看來,他們和巫師好像已經扯不上什麼邊了。
這些事情從周朝的宗伯變為了秦朝的奉常,但是和史官已經無關了。
他們好像成為了更加純粹的觀察者。
隻有在一些特殊的時候才會隐隐地喚醒别人對史官最初的職能的印象。
就比如那個“欲蓋彌彰”的故事。
齊莊公與崔杼的妻子通奸,崔杼憤怒下,在齊莊公再次與他妻子通奸的時候出現,在齊莊公哀求下,仍然殺死了齊莊公。
史官目睹了這一幕,記載下了這一幕。
崔杼大怒下殺了他,喊來了太史的另外兩個同為史官的弟弟,想要抹消掉自己弑君的罪證,然而這兩個人同樣記載“崔杼弑其君”。
崔杼同樣殺死了他們。
直到齊太史第三個弟弟依舊如此記載,崔杼才覺得自己輸給這群史官了,無奈之下隻能讓史官如實記載。
實際上,即使他殺死這第四位史官也無法掩蓋這件事情,此事已經沸沸揚揚了,南史氏在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完全可以想象南史氏如果被殺,肯定還會有别人趕來,依舊忠實地記錄下這件事情。
這群史官的堅持固然令人感動,但是問題是崔杼為什麼會害怕?
是擔心在後人眼中他的形象醜陋嗎?
是因為史書是上呈給上蒼先祖的。
一旦在史書上記載了自己的“罪惡”,那是會引得上天不快的事情。
所以他才執着地殺了四個史官也想要修改這段記錄,以此向上天隐瞞這一切。
說不定在崔杼最後看着自己前妻生的兩個兒子與政敵掀起崔慶之亂,看着自己那個和齊莊公通奸的妻子自殺,最後選擇了和妻子同樣死法的時候也會想:這就是他當初沒能成功讓史官修改記錄而受到的上天的懲罰。
.
這就是“史官”這群曾經的巫師的力量。
也許又隻是是崔杼曾經犯的所有錯誤慢慢積累,道最後積累起來的錯誤就如同無法堵住的山洪一樣催垮了他所建的一切。
并沒有什麼神秘的力量在作用。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
史官也不覺得自己有除了記錄之外的任何力量,他們沒法做到刀槍不入——一把普通口徑的槍就能輕松奪走他們的生命,也沒有辦法晚會生命——他們隻是記錄着。
或許偶爾添加一點自己的私貨。
不管“史官”背負了多少意義,但是在他們人生的絕大部分時間中,這都是一份普通的工作。
隻是其中的一些人離君王比較近。
.
無論是昭襄王還是莊襄王,他們都對九鼎有着足夠的重視,這可是象征着統治權,更何況九鼎還有預測未來的能力,他們絕對會給予九鼎足夠的重視,然而九鼎還是遺失了。
九鼎拆卸的流程和運輸的路徑都是保密的。
但是史官很有可能會知道。
史官也很有可能記錄下來。
不是所有史官都知道全貌,但是史官最後彙報的方向隻有一個……
.
扶蘇生怕錯過費增臉上任何一點線索,但是他發現根本不需要他這麼仔細。
費增睜大眼睛,無意識地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哦。”
他和嬴政之前努力了很久都沒能讓費增破防,但是扶蘇的問題的确讓他意外了。
甚至他都沒能掩飾住這種意外。
費增的意外就像是黑夜裡忽然用手電筒閃了一下人一樣,想不注意都難。
“你這個問題……我真沒想到居然是你能問出來的。”費增看着扶蘇,發出啧啧的聲音。
扶蘇總感覺自己的智力被鄙視了。
費增自顧自地說道:“也是,你的确不算是笨人。”
他雖然認識扶蘇,但是那也隻是在資料上的一瞥,以及對扶蘇那種不辨真僞幹脆利落自殺的事迹的深刻印象。
也是後者才讓費增對扶蘇的印象定格為了“始皇帝那個又笨又有點讓人心疼的倒黴兒子”。
實際上扶蘇的确不傻。
嬴政雖然自始至終都沒有立太子,但是以他對扶蘇的培養路線來看,他的确是把扶蘇當成了繼承人培養的。
嬴政選擇的人也許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但是有一點絕對不是能完全想法的——智力。
扶蘇還是聰明的。
他可能隻是比較仁善,有時候顧慮的事情太多了,還有點過分循規蹈矩,但是他真不傻。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扶蘇催促道。
實際上費增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是我們做的。”費增的笑變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