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他行了一禮。
老婦人不是什麼有壞心的人,看到這麼懂禮的孩子立刻扶了他一把。
“你想要借什麼書?”老婦人問道。
嬴政很想說關于秦國或者秦朝的史書,但是這不行。
扶蘇的想法暫時不明,就算明了,也不保證未來不會變。
如果秦史這類書上寫了他對他心懷惡意,那嬴政早早地知道這事可不是什麼好事。
是扶蘇把他帶到這裡的,他也需要扶蘇帶他回去。
他不知道扶蘇什麼時候會來找他,也怕扶蘇随口一問嬴政借了什麼書。
嬴政并不完全信任扶蘇。
他也沒有限制扶蘇的力量或者權力,扶蘇對他像是無欲無求一樣。
嬴政覺得還是盡量不要去做打破平衡的事情。
“我也不太确定,夫人有什麼推薦的嗎?”
然後嬴政被遞過來一本《論語》。
法家愛好者嬴政看着這本《論語》,笑容微微一僵。
什麼仁不仁義不義的……
孔子周遊列國,誰真待見他了?
比不上他秦國的商君。
嬴政都想好了,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他一定要想辦法把韓非請過來。
但是老婦人選擇遞給他一本《論語》,那就說明儒家的學說居然變得高于法家學說了。
……為什麼?
“你學過嗎?”老婦人問到,“話說你今年也有十歲了吧,應該是學過了。”
“我隻有七歲。”嬴政并不怎麼意外。
成年人判斷孩子的年齡往往是從身高判斷的,但是嬴政就是長得比較高,很多人都會覺得他比實際上大上三四歲。
“那應該是學過了。”
“……沒有。”嬴政還是如實說了。
他沒必要撒謊。
反正這家人隻是陌生人,如何評價他都無所謂。
老婦人似乎有點意外。
看扶蘇借宿給的金子,顯然是有錢的人。
在扶蘇眼中他給的不算多,但是對于他們這種家庭來說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了。
結果這孩子說他沒有學過《論語》?
“那你平時學的是什麼?”
“《商君書》。”
老婦人再次沉默。
啥家庭先學這些……
嬴政從她這沉默的态度中再次認識到了如今法家的沒落程度。
看着老婦人手上的《論語》,嬴政的手停頓了一秒,但還是接了過來。
可是他真的不想看。
儒家的理論他看幾眼就有點昏昏欲睡。
嬴政左右看了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幾張稿子。
“我可以問一下先生是做什麼的?”嬴政稍微放低聲音問道。
老婦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但是她歎息一聲,說了一個折中的答案:“他平日裡寫寫詩。”
嬴政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不喜歡寫詩,也不是家裡人反對寫詩,而是不受賞識,隻能寫寫詩。
想想屈原吧,郁悶地隻能寫詩。
“我可以看一下這個嗎?”嬴政好奇地指向了桌子上的紙。
老婦人其實不太喜歡孩子去東自己兒子的詩稿,畢竟小孩子無定性。
但是嬴政看起來太有禮貌了。
而且從她和他第一次碰見就看出這絕對是一個安靜的孩子。
“可以,你看吧。”老婦人還是把那份詩稿遞給了嬴政,“不過你可能不太能懂。”
嬴政擦了一下手才接了過來。
這個動作讓老婦人對他更有好感了。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第一句就讓嬴政的眼睛瞪大了一點。
有時候詩的好壞是非常受主觀影響的,嬴政不太喜歡太過于悲觀的詩句,可是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那種跨越個人審美的才華直接震撼了他。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将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嬴政讀過屈原的詩,不過并沒有看太多,平日他需要學的東西很多。
同樣都是描寫鬼神,可是這個人寫的詩卻帶着一股濃濃的陰郁怪誕。
嬴政心髒跳動的速度逐漸加快。
直到他讀到最後一句話。
“劉徹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心跳驟停。
誰的梓棺費鮑魚?
嬴政呆了一會。
老婦人見他有點發愣,忍不住失笑道:“對你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這裡的一些典故還是有點晦澀了。”
而且她這兒子寫的東西也不适合小孩子看。
這份郁郁不得志帶着濃濃的死意和絕望。
她雖是一婦人,但是還是讀過書的,在第一次看到這詩的時候眼眶就有點紅了。
現在再看一遍,她依然忍不住擡起袖子在眼眶邊上摁了一下。
嬴政眼角一抽,露出了一個怪異的表情:“大概吧……”
他完全沒注意到老婦人的憂傷,他滿腦子都是最後那句話。
嬴·七歲·政并不想知道自己死了之後棺材裡有沒有塞鮑魚。
他也逐漸琢磨回味了。
他這是被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