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都藏于門窗後,借縫隙小心翼翼地窺探,小聲低語,觀察着這來路不明、成員奇怪的隊伍。
沒有人覺得他們是來捉妖的,即使其中有一個從頭到腳都再正常不過的年輕人,那能口吐人言的猴子和狐狸都讓人心生恐懼。
他們聽不清晏良等人的交談聲,晏良這邊卻能聽到他們的低語。
總而言之,不是什麼好話,覺得他們是跟妖狐一夥的有之,認定他們是被白狐帶去獻給妖狐的禮物也有之,因為白狐,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和妖狐是一夥的。
晏良聽了這些話,心中忍不住琢磨,也許白狐對那隻親戚狐狸嫌煩是單方面的事,正是知道白狐同行,所以才沒有誰前來阻攔。
白狐的煩躁倒是肉眼可見,毛發炸開,整隻狐狸膨脹了一圈,如果不是猴哥抓着他的毛,大概白狐早就蹿進别人屋中叫人糾正改口。
城主府大門緊閉,肉香混着酒香從府中傳出,其間隐隐可見人影晃動,笑語聲不斷,妖氣熏天,濃郁至極。
晏良推開門,府内鮮花盛開,萬紫千紅,顔色耀眼奪目,一派欣欣向榮之景,屋内更深處傳出輕柔動聽的樂曲聲,令人不由自主地循聲前進。
當晏良回過神時,他已經即将要邁出去一步,槐樹用紙條纏住了他的手腕沒讓他走遠,而白狐則是整隻狐狸被纏得緊緊的,像個包袱,即便如此,他還在費力撲騰。
猴哥伸爪握住白狐的尖嘴,兩邊各輕輕扇了一掌,白狐痛得回神,當即就叫道:“臭猴子,扯到我胡子了!”
猴哥眨眨眼,默默收回手。
白狐的親戚是隻灰色的雜毛狐狸,兩狐之間的親近程度就像幹枯的沼澤——過去是濕哒哒黏糊糊扯不開分不清的時期,現在是隻剩黑泥的坑。
這比喻方式讓晏良有點困惑,很難分清這樣的關系究竟是怎麼樣的關系,但妖怪的壽命如此漫長,感情糾葛想必會更加豐富吧。
白狐和雜毛灰狐狸在三百年以前就分道揚镳,彼此誰也沒過問對方的下落,能在這裡遇見雜毛灰狐狸,他厭煩得想吐。
誰都能看出來他的厭煩,因為自從說起這個親戚,白狐一直堅稱對方為“雜毛灰狐狸”,言語中多是怨憤不平之意。
晏良一直以為他是隻快樂的狐狸,短短幾個時辰内卻見到了不同的狐狸樣。
這家夥的心思怎麼好像比槐樹還要沉重?
猴哥顯然和晏良想法一緻,一言難盡地瞧着嘀嘀咕咕唧唧歪歪的白狐,轉過臉,一副不想看也不想聽的模樣。
白狐尾巴一甩,哒哒的往前跑,甩下一句豪言:“我一定要給那家夥好看!”
話沒說完,狐已蹿出一丈遠,扭頭招呼:“趕緊跟我來!”
晏良扛上猴哥,拿起槐木小人,追了上去。
動聽的樂聲一刻不曾停下,聽得時間越久,這聲音便更像在腦海内響起、深深地刻入靈魂之中,甚至愈發擾亂人的思緒。
晏良自己也不大明白為何自己先前中了招,這會兒聽着樂曲卻如沒事人一般。反觀白狐,叫嚣着揍親戚狐狸一馬當先地領路,走着走着便拐了方向往樂聲來源處走去,随後被猴哥扇醒,之後又被迷惑,再被扇醒……如此循環三次,晏良都心疼猴哥的手了。
樂聲的盡頭,會有什麼?
晏良想要去一探究竟,但不确定性因素太多,白狐好歹能夠嗅到親戚的所在,這方面是可以肯定的。
于是晏良想了想,抽出一張提神醒腦符貼在白狐頭頂,道:“效果如何我也不大确定,先走一段路試試?”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想好奇為什麼明明是晏良自己畫的符,卻是“不打确定”“試試”,白狐伸手摁住黃符,繼續哒哒往前竄,其餘三個緊随其後,這次順暢無阻,沒有再出波折。
白狐松了一口氣:有用就好,臭猴子下手越來越狠看了,他臉疼得慌。
·
幽深陰暗的房間裡,一面水鏡懸在空中,波光粼粼,其中倒映出一個人類與三個非人類。
人,猴,狐,樹。
如此奇怪的組合令水鏡前的觀看者有點恍惚,他看了許久,一時之間毫無動作。直到看出晏良拿出一張符咒,他才似是回過神來,猛地湊到水鏡跟前,仔仔細細地打量那張符咒。
隔着水鏡,符紙的材質和丹砂的材料無法分辨,但紋路卻瞧得一清二楚,白色的狐狸腦門更将那黃符襯得鮮明。
他從沒有見過那樣的符咒畫法。
“看夠了嗎?”一道尖細的、難以分辨出性别的聲音在空曠陰暗的房間中響起,“他們沒有被迷惑!如果找上門來了該怎麼辦?”
“不會找上門來的,你怕什麼?”另一道聲音冷淡地回應道,“你沒聽見那隻狐狸要找灰狐狸嗎?自己去安排,别用這事煩我。”
“你——!!”
尖細聲音憤怒不已,但終究閉了嘴,沒繼續說下去。、
房間内再度歸于寂靜。
水鏡前的身影孤零零地杵在原地。
·
猴哥道:“你的鼻子是不是出問題了?”
他們在這宅邸中繞了有大半晌,别說灰狐狸毛了,連人的影子都沒見到。
白狐腳步不停:“快了快了!我能肯定,他就在前面——”
前方盡頭有一扇門,白狐猛地沖了過去,甚至沒有拉開門,而是直接飛撲撞進屋中,伴随着他的大喊,房門轟然倒地,露出屋中的人影。
“雜毛灰狐狸!還記得我嗎!”
屋中有一道人影席地而坐,冷冷投來一瞥。
灰發及地,瘦削蒼白。
白狐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時之間,屋内沒有任何聲音。
晏良忽然擡頭,望向房頂,眼神冷靜,他凝視片刻,慢慢地收回視線。
槐樹問:“怎麼了?”
晏良答:“我還以為這屋内有光呢,原來是這位白得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