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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樹被道士困在陣中約有兩百年,旱災發生距今約有一百三十年,中間相隔七十年左右,然而泱水和槐樹見到的道士卻仿佛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烏發摻白絲,蓄着短須,面無表情,年約五十來歲。
白狐納悶道:“一百三十來歲也不算奇怪,你們的表情怎麼這麼凝重?”
猴哥比他更納悶:“你這呆狐狸不記得嗎?他倆遇見的道士一好一壞,卻是同一個道士,如此可疑,當然讓人覺得奇怪。”
年紀不是重點,重點是同一個道士,卻在不同的時間點做了含義截然相反的兩件事。
槐樹面無波瀾,他和那道士隻有手下敗将這一層關系,被折走的樹枝也是未經他允許擅自帶走的。
那時的槐樹怨氣沖天,所在之處是無人敢靠近的鬼域,道士和尚接連退敗,隻有那個道士制伏了他。
那人其實說了很多話,但槐樹偏偏記住了最不愛聽的一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愈發執拗。
——所以他對那個道士除了長相和曾說過的話沒什麼可說的。
“真的——?”白狐大叫,“我以為你是不想提仇人,結果是因為你不記得!”
“他不算仇人。”
槐樹否定了這一說法。兩百年間他恨過天,恨過地,沒恨過任何曾找上門的道士或和尚。
無非是心有擔當職責所在罷了,沒什麼好記恨的。
晏良充分明白了槐樹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感慨,槐樹鑽牛角尖的點相當新奇,明明兩百年間憋得變态覺得所有人死了都無所謂,結果對困住他的道士一點恨意都沒有。
某種方面來說槐樹像是是矛盾的集合體,既執拗又豁達,活得久的老妖怪都是這樣嗎?
晏良自認自己還稱不上老妖怪,他不想停下這場旅途,還想見到更多的風景。
泱水不想在客人面前失禮,但維持幻境的時間一久,她便有些支撐不住,四周場景化作原本斷壁殘垣的荒涼模樣。
此時已近日落,天地間色彩缤紛,餘晖耀眼奪目,晚風輕拂,帶來一陣涼意。
于是今夜在泱水的舊廟中落腳。
在好幾百年前,有人為泱水立廟,燒香供奉,祈求風平浪靜,風調雨順。這也是泱水能夠誕生靈識、存于天地之間的重要原因之一。
說是立廟供奉,但在最初不過是一個矮小的土屋,後來添磚加瓦擴大規模,再到後來被人遺忘,破敗不堪。
晏良在和泱水聊起那場旱災,聊到那善惡難辨的道士,也聽到了許多泱水數百年間曾見過的悲歡離合。
悲歡離合總無情,過去泱水不太懂,但在小女孩身死之際,她憤怒、茫然、難過,河水湧動,波濤洶湧,才殺了一個孩童的人們欣喜若狂。
而道士冷眼旁觀,泱水不曾現身,當時她也無力現身,但道士仿佛能看見她似的,低頭看着洶湧的河面,眼神冷漠,嘴角笑意冰冷。
晏良心想,這還能不是反派boss?
槐樹忍不住道:“我記得他不是這種風格。”
他伸手在空中一點,牆角的雜草瞬間蔓延伸長,在空中圈出一個圓,中間映出他記憶裡的道士。
面容平和,眼神悲憫,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氣質。
這幅畫面在空中停了幾息,便像斷電的電視一般消失不見,長長的雜草垂落在地。
但那個道士的長相被所有人看在眼裡,泱水的表情在恍惚之餘也有點困惑:“确實是一張臉……但氣質截然不同。”
晏良摸摸下巴,嚴肅道:“看來他有兩張面孔,不知哪個才是真的他。”
猴哥在一旁撓頭,擺出和晏良一樣嚴肅的表情。
白狐的尾巴甩來甩去:“不是,不提他可能死了,就算他還活着,找到他又有什麼用?人就算死了也還能投胎轉世啊。”
猴哥覺得白狐的話怎麼聽都不順耳,道:“你這呆狐狸,人活一世卻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豈不是白來世上一趟?”
晏良點頭附和,所以他死了很多次,都努力争取讓自己不要死得莫名其妙。
因他人的私欲惡念而死,着實令人不甘心。
白狐一噎,抖了抖胡子,道:“你們一個求長生的猴子一個借屍還魂的道士,談什麼‘人活一世’?”
晏良默了默,虧他平常嘴還挺巧的,這會兒面對白狐耍賴的歪理一時片刻竟然無法回應。
他活了确實不止一世,盡管每世都十分短暫,但每次都有如新生。
猴哥倒是簡潔明了得多,一爪子拍上白狐的腦殼:“别耍賴說胡話!”
白狐氣得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你曉不曉得什麼叫做尊老愛幼!我可是你狐爺爺!”
猴哥倒是對人間的各種道理禮儀有所耳聞,但一點都不想配合一隻總是陰陽怪氣的狐狸,道:“你說了,我是一隻猴子,憑什麼對你一隻狐狸講人類的尊老愛幼?”
白狐開始在地上打滾,沒說話,但發出了“阿嗷啊嗷”的奇怪叫聲。
晏良默默伸手,捏住狐狸的尖嘴,溫和道:“夜深露重,不要擾民。”
吵得腦瓜子疼。
白狐:“唔嗯嗯嗯!!”
晏良:“好,吃烤雞是吧,明天給你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