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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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從什麼時候變得奇怪的?
與手下失散的晏世平在連續數次撞牆踩坑之後躺倒在滿是雜草的淺坑之中,他仰頭望着頭頂的夜空,開始反思自己的計劃究竟在哪步出了錯。
一切的轉折點是在晏世安被擄走的那一天。
那隻該死的狐狸因為所謂的一飯之恩讓他多年謀劃毀于一旦,本以為晏世安就算被救走也會因傷勢過重身死,但當他懷揣着對晏世安一條命就那麼被浪費的不甘心和憤怒,追到亂葬崗外時,卻遇見了晏世安。
渾身是血的年輕人站在他面前,狼狽落魄,凄慘可怖,與之截然相反的是,他的眼睛明亮且銳利,清淺無機,如同出鞘的利刃。
盡管下一瞬間,晏世安在他面前暈厥,他卻無論如何都忘不了那雙眼睛。
蘇醒後的晏世安遺忘了許多事情,對晏世平所說的一切都報以茫然的表情,再沒有露出過那樣的眼神,以緻于晏世平開始懷疑他所見到的那雙眼睛是他憤怒驚異之時的臆想。
晏世平從坑裡爬起來,五指掐進泥縫。此地有槐樹,無人見得,隻有碎片似的傳說夾雜在代代相傳的奇談流傳于事,随着時間流逝,城外的大槐樹已經被人遺忘。
但晏世平是知道的。
大槐樹被困于一隅,不理世事,原本不會攪和他的計劃,現在他莫名迷失方向一定是大槐樹搗的鬼,所以究竟是什麼讓大槐樹決定攪局?
怪那隻該死的狐狸。
怪他那個曆經生死的“弟弟”。
晏世平出了坑,決定給自己出口氣。
他的計劃在晏世安被擄走的那一刻已經告吹,在那之後數日他忙于尋找補救之法,但早在制定計劃時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失敗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隻能認栽,既然目的無法達成,那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一起去地府吧。
好歹他們是“一家人”,早該整整齊齊于地府聚首。
……
結界内,槐樹察覺到了來自外界的攻擊。同一時間,晏良再次擡起頭,身旁的大槐樹沒有露出任何端倪,隻是随着風輕晃枝桠。
晏良等了一會兒,站起身,大槐樹的枝條垂在他眼前,隐約有阻攔之意。
“你打算置之不理嗎?”
晏良伸手握住枝條,十分冷靜地詢問。
大槐樹抽走枝條,聲音輕快地問出隻有晏良一人能聽出的問題:“為什麼要阻止?”
它在這裡待了那麼久,陣法消解村民叛賊留下的怨氣,記憶随着時間模糊,四季輪轉,漫長似永無盡頭。
但它的怨恨之意從未消解。
恨天不假年,怨予取予奪,恨意翻湧,無休無止。村民早已投胎轉世,它的怨氣始終難以消解,星移鬥轉,已經不想再自我折磨下去。
當年的道士畫下陣法,離去前曾對大槐樹說:生關死劫無人能躲,世事難料,你且珍重。
大槐樹想了又想,兩百年裡一直沒想通。
畢竟它“想不通”這件事,也算難料世事之一啊。
——與其說是想不通,更像是不想想通。
槐樹枝條緩緩延伸,靈活如蛇,順着晏良的手腕緩緩向上蔓延并逐步收緊,不帶任何負面意味。
畢竟大槐樹不讨厭人類,晏良也算個讨喜的家夥,它隻是親切地向這個敏銳的年輕人傳達自己的感受。
這麼多年,它的故事隻能訴諸飛禽走獸,晏良的耐心傾聽令大槐樹感到懷念。
晏良默然無語。
他察覺到了大槐樹話語裡隐藏的意思,顯而易見,大槐樹親切的外表下是某種瘋狂滋生的負面情緒。
——兩百年小黑屋把樹整變态了。
還有,好疼啊。
晏良手腕一轉,默默和大槐樹玩起拔河,你拉我扯,大槐樹猝不及防,在晏良腦海裡響起的聲音都有點變調:
“等等,你幹什麼?”
晏良誠實地告訴它,自己很疼,還有,他可不想做陪葬的倒黴蛋。
話音落地,大槐樹隻覺得枝條上傳來一股難以抵抗的重力。方才勢均力敵的場面立時分出勝負,大槐樹的神魂驟然一輕,視角發生一種奇妙的變化,天旋地轉,晏良近在咫尺。
他與槐樹的神魂對視,眼中倒映出一個散發着瑩潤光澤的人形光團,長發飄飄,衣袂紛飛,五官雖然模糊,卻難掩驚愕。
晏良微微挑眉,笑眼彎彎。
他隻是想嘗試一下,竟然就真的做到了。
《回春訣》果然很厲害,它不僅僅是一份适用于武俠世界的功法,也許他可以大膽地進行更多嘗試。
比起晏良因為嘗試成功的驚喜,大槐樹更多的是驚訝,但不等它表達出來,石猴與白狐卻都看到了漂浮在空中、被晏良緊握着手腕人形光團。
反應各不相同。
白狐驚得說不出話,不同種類的妖怪修煉的關鍵不同。狐有妖丹,樹有精魄,被晏良拽出來的正是與草木精魄息息相關的形體,是草木對自身的概念,不是普普通通就能被拽出來的東西。
可晏良拽大槐樹就像拽掉一個線頭!
白狐溜達四海,不說見識有多麼豐富,但他可以肯定沒有什麼妖怪道士能做到這種程度。
猴哥的表現得更直接,他蹦起來伸手揮向大槐樹被揪出的人影,揮了個空,不甘心地皺眉再試——
他一巴掌揮到了槐樹精的臉上。
猴哥:!
晏良:哦哦不愧是我猴哥=w=
槐樹:“……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白狐下意識地擡腿蹬了蹬耳後。他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
晏良把槐樹精團巴團巴攏在手裡,轉頭躍上高台,取下香爐三根殘香中的中間一株,頃刻之間,四周明朗鮮亮的氛圍驟然碎裂,如泡影般紛飛的碎片後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