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之際，霍玄眯了眯眼，似乎在問對方：你有事？

暖光包裹在霍玄周身，映襯得他愈發溫柔。

微敞的領口上，紐扣的光滑表面中，一道人影緩緩坐下，幾片草藥遞到霍玄手邊，旗鎮沅指尖有些發白，垂下眼睫，輕聲開口：“可以幫我塗一下嗎？”

旗鎮沅說完，山洞之中，便隻剩木炭燃燒的聲音。

靳钺在山洞一角收起通訊儀時，正看見旗鎮沅跑到霍玄面前孔雀開屏的全過程。

靳钺伸了伸手，先是看了眼手邊草藥，又擡頭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塗黎，繼而便愁眉苦臉的掐起腰，目光灼灼盯着火堆旁兩人，頗有種看習題的認真摸樣。

同一時間，目光如炬的，還有正對火堆的鮑索氐瓦一四人。

霍玄緩緩呼出一氣，面帶微笑地偏頭，見旗鎮沅不看自己，他便從對方手中接過草藥，成功同人對視後，就親眼看見了對方喉間滾動的小動靜。

視線再向下，是旗鎮沅瘦而不柴的胸|膛，等他的目光再晃到旗鎮沅腰腹時，對方明顯緊張起來。

霍玄眨了眨眼，措不及防傾身湊近，膝頭碰了碰旗鎮沅的腿，“幫誰？”

旗鎮沅顫了顫眼睫，直起身子，同霍玄膝蓋蹭得更近，“我。”

霍玄輕笑，擡手撥着旗鎮沅膝蓋，等對方面朝他坐好後，他的手也順勢搭在對方膝頭。

霍玄薄唇微張，看着旗鎮沅說：“真不要臉。”

旗鎮沅頂着霍玄的目光，點了點頭應下，“嗯。”

霍玄面上的笑褪去，一把将旗鎮沅半披的衣服扯下去，将草藥撕巴兩下，送到旗鎮沅嘴邊，冷聲斥道：“自己嚼。”

“好。”旗鎮沅垂眸時，眼底滑過一抹暗光，張嘴從霍玄手裡咬住草藥，乖順的不得了。

真是……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

潛龍小隊内心的感慨，出乎意料的一緻。

靳钺沉着臉将旗鎮沅今晚的所作所為反複研習，他在心中推演了無數遍塗黎的反應，無一不是直接将他甩出去老遠，最後絕對再留下一句：有病……

在山洞裡的衆人全部進入睡眠之際。

孤枕難眠的靳钺踏出山洞，正遇上精神抖擻的趙正巍。

對方端起變色龍挪了位置，安置好蘇茶，拍拍身旁位置，語氣溫和，“坐。”

靳钺颔首，坐在趙正巍身邊，同人一起望着霧蒙蒙裡的唯一光亮，忽然道了聲謝。

趙正巍指尖敲了敲杯蓋，想到方才遇到的年輕人，擺擺手，“謝字太重，順手而已。”

靳钺聞言轉頭，在趙正巍沖他看過來後，他略一低頭，視線放在對方胸口上的勳章，“你的勳章很特别。”

趙正巍笑開，眼角擠出細紋，看似很滿意靳钺的話，“你很有品味。”

“你認識宿文钊？”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趙正巍的笑容短暫凝滞，他動作緩慢地眨了眨眼，表情淡淡，像是恍惚又像是怅然。

“不認識。”

靳钺沒錯過趙正巍面上的變化，趙正巍在撒謊。

但既然對方不願意說，他也不能強求。

“我很好奇。”趙正巍拄着膝蓋，指尖抵在額頭，注視着靳钺。

“什麼？”

趙正巍曾在國情處工作十年之久，靳钺心裡微微打鼓，迎着對方探究的視線問了一句，直等對方将他看夠，他才緩緩坐直身子望向遠方。

緊接着，就聽身旁人道：“你想招安。”

靳钺不打算隐瞞，反而十分坦誠地點了頭。

“對，你不覺得，人類和異種并肩作戰，是遲早的事嗎？”

“是嗎？我不覺得。”

趙正巍的答案給得很快，快到靳钺還沒有思考的時候，反方的觀點，就一句句砸了上來。

“你有仔細認真地讀過《十三禁令》嗎？你明白一周和七個工作日的區别嗎？你知道異種怎麼進行風險測試嗎？你知道最初一批異變人類志願者什麼時候從實驗室走出來的嗎？”

“我想這些問題，你一個都無法回答我。”

在靳钺良久的沉默中，趙正巍擡手摸了摸胸前的勳章。

“異種和人類，在這十年間積怨已久，時代兩個字總是美好的，可每一個時代又都擁有着它無法解決的難題。和平相處這個詞，早在上世紀就已經在嘴裡嚼爛了，但是有用嗎？當你們踏入這片無人區的時候，它們感知到，你們是異類，它們的本能，就是驅趕你們。”

談到這裡，靳钺忽然明白，為什麼趙正巍一行能在瘴氣中穿行不受影響。

在趙正巍的注視下，靳钺站起身，朝山崖邊走去。

他一步步向前，霧氣一點點将他吞噬，他在崖邊站定，眼前卻再不見那片瑩瑩綠光，他伸手想揮散眼前的濃重霧團，可徒勞無功。

碎石在前方崖壁滾落，回聲陣陣。

他向後退了兩步，正聽趙正巍讓他轉身。

“你再回頭看看呢？”

明明才幾米的距離，可靳钺再轉身，卻始終看不到趙正巍的身影。

等他能再次看清趙正巍的時候，原本在他眼前的稀薄霧氣也在眨眼間消散開來。

在這裡，靳钺側身回頭，一眼就看到了方才崖邊完全消失的腹地沼澤。

趙正巍的視線掠過靳钺緊繃的身軀，同人一起看向這座無人區的鬼境。

“我想你明白了，從異變開始的那一刻，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任何物種可以做到和平相處。”

“那塗黎呢？”

靳钺自動将這番高談闊論屏蔽，他現在隻想知道一件事，既然異種在瘴氣中不會受到影響，那為什麼塗黎會中招。

這場嚴肅的溝通，在這個問題之後，戛然而止。

趙正巍慰歎一聲，調整坐姿靠躺在石壁上，睨着人道：“你不知道有個詞叫夢遊嗎？”

靳钺張了張嘴，好半晌才重複着，又問了一遍，“塗黎，夢遊？”

趙正巍莞爾一笑，掏出一個眼罩戴好，無聲同靳钺擺了擺手。

靳钺伫立原地，成功接收塗黎會夢遊這個消息後，山崖上便響起一人的歎息。

因為趙正巍和蘇茶，靳钺周身再不會聚上瘴氣。

俯視着下方沼澤，靳钺腦中不斷重複這一天的經曆。

異變第五年，他曾參與過B市外圍的清掃行動。

五年時間過去，他再沒有踏足過任何一座無人區。

而今天，N市無人區的所見所聞，都讓他惶恐至極。

他想，他對于無人區的知之甚少，或許也代表着一大部分人類的固步自封。

高牆之中，看似是更上一層樓的人類文明。

現如今看來，卻隻是蒙蔽人類雙眼的枷鎖。

保護在溫室之中的人類太過易碎，他們嬌弱自私、貪婪狡詐。

可倘若有一天，無人區的異變物種蔓延至城市。

人類，将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