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成一夜無眠,睜眼見梁吟在陽台,精神仿佛還同昨夜般浸在一種暖融融的氛圍裡。梁吟洗漱,烹饪簡單早點,将熱乎的紅糖雞蛋餌塊端到折疊桌上。她已經弄清楚了,顧思成飲食沒有偏好性,全部性味都讨厭,像隻挑食的金貴貓咪。
梁吟輕緩地撥開顧思成額前碎發,俯身親了他腦門一下,拎上手提袋出門了。顧思成望她身影消失在房門,淺淡的喜悅随着身旁被中餘溫一同慢慢消散。直到碗中熱氣不再,他才慢吞吞地拿起調羹,吃冷得發僵的甜食。他眼中這是一碗飄着白黃脂肪塊的褐紅血漿,味道如所見般難以下咽,但仍強迫着自己吃下去。他一直習慣接受自己不喜歡的事物。
顧思成放空地看窗外從不停歇的雷暴雨,任由詭谲的幻覺從遙遠飄到近前,又遠去。這是些難以形容的、很奇怪的生物,像嬰孩,像水母,在整片郁藍色裡規律地遊動,他仿佛被淹沒在深海裡,無法喘息。
他第一百次看向鬧鐘,距離梁吟離開才過了十五分鐘,可是他已經在腦海裡演繹了千百遍自殺。好煎熬。同梁吟待一起時能稍微緩解,可他的理智不讓他太依賴别人,所以并未向梁吟提出過多陪伴的請求。
顧思成不知自己是怎樣活着等到梁吟下班的。她一進門,他立馬轉過頭對她笑了,笑容真心實意。
“今天做了什麼?”顧思成聞見梁吟身上有汗液的味道。
“跟店主去進貨了,搬貨物搬了大半天,又理貨架,還沒收拾好。”梁吟邊說,邊找了睡衣要去衛生間。
顧思成從床上跪起身攔住梁吟,拉着她手臂使她轉朝自己,抱住她腰身,頭靠在她胸腹上,輕輕嗅聞,幻覺在逐漸遠離。梁吟一手抱着衣物,一手輕輕按揉顧思成頭發。
“明天我回來早些,我們去剪頭發。”
顧思成細微搖頭:“不想出門。”外面于他是個恐怖的異樣世界。
梁吟分出一縷頭發,摩挲打量着長度,“你頭發長得比老年人還慢。”
大概是病理導緻的代謝緩慢。
“我不能幫你剪,我不熟練,剪醜了,看的人是我。”
顧思成彎起唇角,頭輕輕蹭了梁吟胸腹一下,松手退開身,“那好吧。”
梁吟在衛生間淋浴時,顧思成一直望着廁門,辨析水聲。十多分鐘後,梁吟回到床邊,拿手機點開外賣軟件。顧思成笑:“我發現你是月光族。”
“?”
“有一點點錢就要花光。”
梁吟眸子平靜:“因為留着沒用。”
“怎麼會沒用?萬一哪天生病了不能去上班,總得有點錢交醫藥費。”
梁吟沒有回答。
顧思成想到:“藥很貴吧?”他每天都得吃,但是不見成效。
梁吟搖頭:“沒事。”
堵住了顧思成想說不吃藥的話。他心中泛上些難過,他死了,梁吟會難過麼?顧思成苦澀地想,他活這麼多年,生命終期竟然隻惦念一個認識幾月的陌生人,因為其他人并不關懷他的生死。
“吃什麼?”梁吟每天一問。
顧思成和她一起把外賣軟件翻了幾頁,選擇:“雞蛋面。明天出去我們再吃其他的。”
“好。”
梁吟不重口腹之欲,她此前一直和安琳一起吃飯,安琳多年做飯是四五個菜品換着來。現在每天中午梁吟仍和安琳一起,晚上安琳問她要不要帶些回去和她男友吃,梁吟拒絕了。她一個人是被好心收留,加上顧思成兩個人是無恥去蹭飯。
似乎她算是有家了,不能再天天在别家吃。
第二天下午,梁吟提早回來。顧思成聞見她身上昨日般的汗液味,望見她紅撲撲的勞動後的面頰,手上有繩帶勒動的痕迹。
待梁吟洗完澡換完衣服,顧思成跟在她身後出了門。他心中滿懷恐懼地始終低着頭,直到前方遇見樹枝才擡起,發現幻覺不像想象中那麼嚴重,世界隻是有些暗沉。梁吟守在他的身邊。
“我想撐傘。”——出門前梁吟拒絕了他的請求,說這會讓别人注意到他們。
他們并肩走了兩條街,到老舊小區外商鋪街一家貼着“65歲以上老人免費理發”的小理發店,入屋是燙發劑的刺鼻味,顧思成被熏得想吐,強忍着被迎進去,坐在破洞漏出黃色海綿的皮沙發上,沙發被油污染得锃亮,顧思成已經後悔出門了。
梁吟說了個冷笑話:“再過幾年我們也可以免費剪發。”
顧思成配合地笑笑,笑容勉強。他真的要被熏吐了,不得不靠過去,臉挨在梁吟鎖骨,小聲道:“好臭。”
梁吟撫摸他後腦勺:“忍忍。”
不遠的地方有好一些的理發店,但梁吟不敢去。那是富人區,容易偶遇認識顧思成的人。她不想丢失她的“貓咪”。
她好像給一隻名貴的貓喂了劣質貓糧。梁吟良心發現安慰道:“我一直是在這裡理發。”
顧思成果然容易接受了些。但依然靠着梁吟鎖骨,小心地屏着呼吸。
店裡客人不多,不一會兒輪到他們。顧思成躺在洗發床上,天花闆上是花花綠綠的紙質廣告,不知怎麼貼上去的。他一個個浏覽過,看見暴露的女人軀體時閉上了眼睛。他在想梁吟是否看見他看了賣、□□的小廣告。腦海浮現的是梁吟的樣子,這個地點這個時間,實在是不妙。
待到去剪發,顧思成如願以償地在鏡子中看見梁吟在身後十幾米遠外沙發安坐的身影,她默默地同鏡子裡的他對視,視線焦灼着,好似不能被分隔開。
玻璃門外站了兩個相攜手臂的年輕姑娘,她們在彼此耳邊竊竊言語,不一會兒後走進門來,站到顧思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