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向公主複命了。
姜玖隔着水榭涼亭,将一切盡收眼底,而謝祁,他就站在姜玖身後,垂眸望着她,眼底似有雲霧缭繞。
“真舍得放他走?”默了良久,謝祁終于輕聲詢問,“你培養顧允之耗費頗多,再換個人掌管暗影閣,恐難勝任。”
姜玖眉心動了動,“是去是留,我也無權替他抉擇,但我私心以為,他不會走,公主就在建康,他能走去哪裡?隻有留下,才能守着公主,守着公主期盼已久的天下晏然。”
頓了頓,她輕歎,“失去公主的痛,我至今未能走出,顧允之,怕是要更久,我們要多點耐心。”
如姜玖所料,顧允之消沉了半月。
半月後,他還是穿上了官服。
金銮殿内,他單膝跪地,面對高台上的女帝,拱手一揖,“臣想親自監督女帝皇陵的修建。”
姜玖沒有不應允的道理。
她屏退左右,如衆星捧月般自高台徐徐而下。
“顧允之,我們一起替公主守住這天下,如何?我們攜手,讓姝裳公主的豐功偉績盡人皆知,讓這個曠古爍今的女帝,名垂千史,嗯?”
顧允之不語,似在猶豫。
“我不逼你,顧允之,你先去皇陵休息一段時日,甯安王之位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你若休息夠了,随時回歸。”
她知道,顧允之一定會回來的,但他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因為時間可以撫平一切傷痛。
——
公主的棺椁,是姜玖與顧允之親手下葬的。
明面上,女帝健在,故而,殡葬之禮暫時無法大肆舉行。
最好的葬禮,要等到姜玖坐穩江山,功成身退。
二人祭拜後出了皇陵,姜玖打趣,“顧允之,你年紀比我小,我肯定是走在你前面的,到時候你可别忘了把我葬在謝祁身邊。”
顧允之睨了她一眼,“這話跟我說作甚?去跟你的謝祁說啊?”
正說着,謝祁已經收好尾,他大步靠近,好奇道,“跟我說什麼?”
姜玖歪頭瞅了一眼謝祁無辜的眉眼,又轉頭望向顧允之,“他啊……他年紀最大,肯定走在我前面。”
顧允之低頭,揚了揚唇角。
謝祁當即伸出大掌捧起姜玖的臉頰,“這麼憂心,不若,我走之前順帶捎上你,嗯?”
顧允之以五指蓋住雙目,假意嗔道,“陛下面前,别沒羞沒臊的……”
姜玖莞爾,也不氣惱。
短暫的沉默。
顧允之猶豫片刻,終是問出了心聲,“這江山,你将來是要傳位于谯郡桓氏,還是陳郡謝氏?”
他問得委婉,但姜玖還是聽出了他的顧慮。
如今她雖貴為天子,可明面上,這天下還是姜姝裳的。
臨沂姜氏守不住南梁,姜氏子孫自然也無權再繼承大統,那麼可以繼承大統的,除了公主的母族谯郡桓氏,便隻剩下姜玖與謝祁的孩子了。
他其實想問姜玖,會不會把皇位傳給自己的孩子。
姜玖輕笑,“谯郡桓氏如今已經回到建康,我與桓七郎聊過,讓他挑選谯郡桓氏中比較出衆的孩子送進皇宮,不論男女,隻論才華。”
說罷,她又撫了撫自己的小腹,“若我懷了孩兒,若我的孩兒亦才華出衆,去争一争,也未嘗不可……”
顧允之一怔,望向她的目光帶上了幾分審視。
姜玖挑眉,“甯安王,你要不要回歸?你若回歸,朕再封你為太傅,未來誰能脫穎而出,需經你點頭,如何?”
謝祁遂補充,“将來不論是太子,還是太女,治國之道也需經你教導,一切,以南梁的昌盛為重任。”
“你們……當真如此毫無私心?”顧允之有些錯愕。
姜玖目光如炬,“天下本該如此,能者上,庸者下,無關乎血統,更無所謂性别。”
許久,顧允之終于拱手,“臣,定不辱使命。”
——
顧允之回歸的那日,整個建康風和日麗。
姜玖冊封了他的太傅之位後,便将所有孩童全數丢給了他,自己則躲在禦花園忙裡偷閑。
身後傳來謝祁的呼喚,她屏退左右,親昵地拉起他的大掌,“陪我下盤棋?”
謝祁輕笑,“赢了,臣可否向陛下讨個名分?”
姜玖勾唇,“怎麼,你這是膩煩了大将軍的官職,想入後宮做朕的皇後了?”
“你呀……”謝祁無奈搖頭。
“給不了你一個正常的婚事,謝祁,你會覺得委屈嗎?”
姜玖收起打趣,傾身靠近,指尖輕撫,一點點描繪着他的眉眼。
謝祁餍足地阖了阖雙目,“這個問題我早就回答過你了……”
“我想聽你再說一遍。”
“好~再說一遍:臣,甘之如饴。”
語畢,他輕擁住她,俯身,将滾燙的字緩緩送進她的耳中,“喜歡聽,往後我每日說一遍,如何?”
如何?自然是,再好不過。
因為,河清海晏,來歲昭昭。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