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是為了顧允之,她何必今晚出現在湖心小築?又何必為他擋下一箭?
生死之際,她對他的護,熱烈而堅定。
“姝裳……”
他的稱呼不知何時蓄滿了溫柔,宛若很久很久前,二人在合歡樹下相擁,他親手為她簪上一朵粉色絨花。
是他低估了她對他的愛嗎?
還是他親手毀掉了合該屬于他的純粹?
胸口有些悶,他覺得透不過氣,當初為了拿下建康,他親手将她推向了萬劫不複,即便她僥幸逃過,可自那之後,她就變了……
若是換做旁人,若是換做衛妍杳,即便他生着一張酷似故人的容貌,她們也會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吧?
這段時日她說盡了最惡毒的話語,也做盡了相護之舉,其實,她的内心也是掙紮的,對嗎?
她曾說,便是這種相互了解、抵死糾纏的感情,才能将彼此越纏越緊,這種折磨無處遁形,卻也讓人着迷。
不是嗎?
他顫抖着雙手,眉宇間掠過愧疚之色,豈料他的掌心尚未托住她的臉頰,便被她瞬間失了淡然的神色怔住……
如青蔥般纖細的指尖倏然出擊,精準鉗住他的喉嚨,用力一收!
溫喬彧吃痛,颦眉悶哼出聲,“姝裳……”
他沒有反抗,亦沒有閃躲。
因為他知道,若是她真想他死,方才便不會以命相護了。
他笑了,笑得滿眼溫柔,“你舍不得殺我,因為你愛我,這種愛令你生厭,令你難堪,所以你用最現實的利益來掩蓋真心,你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方才那一箭,讓你所有的僞裝功虧一篑,姜姝裳,你露餡了,這可如何是好?”
像是内心的秘密不經意間曝露在陽光下,為了補救,她隻能嘴硬嗤笑,“你以為本宮想替你擋箭?若不是你有幾分像他,本宮才不會管你的死活!”
溫喬彧一怔。
但随即,他又淺淺笑出聲來。
他的嗓音如清泉流過山澗,十分好聽,卻也帶着滿滿的自負,“姜姝裳啊姜姝裳,便隻是為了一張像他的臉,你就能護我至此?你自己聽聽看,你說出的話,你自己信嗎?”
時間仿若瞬間凝固住。
默了良久,姜玖聳聳肩,“你赢了。”
她松開五指,饒有興緻地對上溫喬彧溫柔的俯視,“南梁要沒了,本宮這個長公主,遲早要淪為階下囚,溫喬彧,本宮好害怕。”
“休怕,我會護着你。”他擡手撫了撫眼前人的後腦,動作舒緩而輕柔。
“你?”姜玖挑眉,“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有能力管本宮的死活?”
溫喬彧一時有些語噎。
的确,北魏被溫喬賢操縱,他能苟延殘喘至今,無非是在依仗眼前人拼死相護,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也護不住他了……
原本按照衛妍杳送來的消息,建康瘟疫一旦蔓延,她會派人來南梁接他回魏。
這些天他等啊等,等到最後,等來的竟是溫喬賢的刺殺!
他知道,北魏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
就在他沉默之際,就聽一聲輕和的哄,淺淺擦過他的耳際,“驸馬,陪着本宮,可否?天涯海角,碧落黃泉……”
她握住他的臉頰,微微一用力。
在他尚未來得及反應之時,一粒藥丸被她用那隻受了傷的手,精準送進他的喉舌!
纏傷帶崩開,血水洇濕一大片衣袖。
姜玖注視着他,臉上是藏不住的病态,“你隻能死在本宮手中,除了本宮,誰也沒資格殺你,驸馬,你是本宮的,人是本宮的,命是本宮的,本宮會帶着你的屍首去封地,等南梁滅亡的那一天,本宮會服下同樣的毒藥,與你,合墳。”
她她她……方才給他喂下去的……是毒藥?
溫喬彧慌了!
他拼了命地想要掙紮,卻被顧允之強行按住。
“為什麼殺我?你說過會幫我的……”
他的眼底蓄起了猩紅,他想到了無數種可能,卻獨獨沒算到,她是想拉着她共赴黃泉!
這個瘋子!
視線有些模糊,意識也逐漸渙散,溫喬彧想去幹嘔,奈何那顆藥丸入口即化,絲毫不給他補救的機會。
眼前,似乎出現了強烈的金光,像是他謀劃半生的天下近在咫尺,他微微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奈何終成空……
……
望着溫喬彧慢慢變得空洞的雙眸,姜玖蹲下身,仔細替他阖上雙目。
許久,周遭的監視終于悉悉索索,全數褪去。
像是一出戲唱到尾聲,收場後人去樓空,隻剩下春風陣陣,蕩起湖心處一圈又一圈漣漪。
姜玖微微翹起唇畔,任憑顧允之小心翼翼地為她換好纏傷帶。
她眯了眯眼眶,“顧允之,帶着醫者去湖心小築找一下金葵子,治好疫毒後,随時聽命,好戲,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