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湖心小築一片靜谧。
暖黃色的紗燈搖曳在涼亭下,溫喬彧負手而立,一襲月白色長杉将他的身形拉得颀長。
他執起石桌上的茶盞,置于指尖把玩着,側耳傾聽水中的悉悉索索,半晌後,他面露嗤色,“多少次了,也不嫌累?”
數十個黑衣死士倏然淩空!
随之躍起的,還有藏在暗處的暗影……
雙方打鬥一觸即發,溫喬彧隻是撩起衣擺,端坐在石凳上,一副風流無拘的做派。
偶有短匕飛來,擦過他的耳際,他隻是微微側頭,接着仰頭飲下香茗,閑适悠然。
真真是将“泰山崩于頂而不動聲色”刻進骨血。
他本以為這場刺殺暗影一如既往占據上風,豈料一炷香過去了,暗影慢慢失了優勢……
溫喬彧眉心輕蹙。
修長的五指一寸一寸扣上身側的劍柄,便是在對方勢如破竹的攻勢下,他終于反客為主。
奈何,終究還是寡不敵衆。
眼看他身上的傷越積越多,對方為首之人也沒了忌憚,隻是嘲諷一笑,好言相勸道,“三皇子殿下,此時束手就擒,大皇子還能留你個全屍,死後入皇陵,享追封,豈不美哉?”
溫喬彧輕笑,“如若不然,會如何?”
對方聲音一凜,“别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個婢女生出來的下賤玩意兒,還妄圖和大皇子争?”
他們很明白,如何攪亂溫喬彧的心緒。
出身一事,是溫喬彧最忌諱的恥辱,他們如此輕而易舉地将其搬上台面,無非是想激怒他,好讓他因憤怒而失去理智。
果然,溫喬彧受到了影響。
他握着劍柄的骨節一寸一寸發着緊,就連眸底都染上了猩紅。
這招很有用,對方輕而易舉便将他圍住。
溫喬彧想着,待在湖心小築不是長久之計,既然暗影都飽受疫毒摧殘,他何不趁此機會,一舉逃離公主府?
這般想着,他便朝小築的岸邊而去,誰曾想,對方竟還準備了弓箭,就在溫喬彧企圖遁水而逃時,隻聽“铮”的一聲……
電光火石間,一襲華服撐着小舟從暗處顯現。
她足尖輕點湖面,飛身而至溫喬彧身前,用自己的身軀,替他擋住了緻命一擊!
那隻箭,明明該沒入她的後心,卻因暗處另一隻長箭襲來而偏離了既定的軌迹……
箭頭相撞,又是一聲“铮”……
嗤!
箭尖擦過骨血的聲響回蕩在溫喬彧耳畔,可他絲毫沒感覺到痛意。
謝家軍暗衛紛至沓來。
小舟環住湖心小築,将刺殺者來了個甕中捉鼈。
溫喬彧覺得手心黏膩,借助月光,他擡手看了看掌心。
刺目的紅晃得他腳下一顫!
再低頭,懷中人臉色蒼白,額間已有冷汗涔涔,這女子,可不正是長公主?
“姝裳……”
他怔了怔,靜靜望着她手臂上的傷口。
直到顧允之腳步虛浮地下了小舟,将随身攜帶的纏傷帶纏上懷中人的手臂。
溫喬彧如夢初醒,“你怎麼回來了?你……你怎麼可能出現在建康?”
顧允之咬牙,“便是一個沒留神,長公主殿下就為你傷成這樣,溫喬彧,你好大的臉面!”
“為我?”溫喬彧喃喃,“為了我?”
懷中一空,他擡眸,姜玖已經在顧允之的攙扶下上了小舟,而他身後的湖心小築,謝家軍暗衛将刺客制伏,隻等姜玖發落。
“一個不留。”姜玖唇畔輕啟,一個眼神都沒給溫喬彧。
他不解,大步上前抓住姜玖的手臂,“你說清楚,謝祁的貼身暗衛,怎會随你回建康?謝祁如何了?”
姜玖閉了閉眼,“他如何了,關你何事?”
是,不關他的事,可這一切不符合常理!
建康會瘟疫肆虐,謝祁亦會身染疫毒,這些都是溫喬彧早知曉的。
南梁皇帝将她打發去了南陽郡,她發現謝祁性命垂危,可能會去魏國尋藥,再不濟,也會貼身照顧謝祁……
無論哪種情況,此時的她,都不可能出現在建康!
所以那日他才會說,他賭她會選謝祁。
溫喬彧沉吟片刻,默默搖頭,“建康已經這般,你為何還會回來?謝家軍是你的羽翼,如今你舍棄羽翼,隻為回建康救我?不,不會是為了我,在你心裡我是不配的,你是為了顧允之?是,你是為了顧允之……”
他的思緒有些混亂。
巨大的情緒沖刷着他一貫的認知,這種情緒,說到底,實則是他期許已久的、所謂的、堅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