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赟心道,可你未曾生産,此時哪來奶水喂養?眼下卻不能與她強争,隻得忐忐忑忑重又上車,想先就近找個莊子,尋個乳母養活孩子再說。
終于駛到一處村落,李赟打聽到才生養的人家、停好了車,待要将妻子與孩兒接下來,卻見那“鏡兒”已在妻子懷裡酣然甜睡,嘴角竟還挂着一滴金黃的乳汁!
崔之佩一臉幸福地抱着孩兒搖晃:“鏡兒,我的鏡兒,娘的心頭肉兒……”李赟一時恍惚,竟不知此情此景是真是幻、何以可能。
莊戶人家善良質樸,隻道這夫人路途中生産,天可憐見,便将他們安頓下來,好生照料了幾日。可崔之佩一刻也不肯放下孩兒,甚至不吃不睡,連眼都不肯挪開。
紫胎死而複生,假母不孕而乳,接連降臨的神異奇迹,令李赟不得不相信,這是上天的恩賜,是天要賠他淮南李家一個男嬰。
更何況,崔之佩一心認為這孩子是她自己所生,聽不進一句異議;但凡聽人提及“吳郡”、“梁王”“獨孤”之類字眼,她便撒瘋發狠、要死要活,更是一刻不與懷中寶貝分離。李赟心知,若此時強行抱走孩兒,豈非将妻子推向絕路?
他揪着一顆心,松缰緩馳一路慢悠悠往淮南走,可直到他們回到淮南伯府,梁王竟未派人來追。想來梁王以為這第二個孩子已是死胎,本就不是什麼吉利好事,無謂張揚追究吧。
此後,李赟在府中立下森嚴規矩,不可言說公子生辰時節,對外則宣稱妻子半年前就已誕下鏡兒,因孩子早産、不知能否養活,這才一直未曾聲張報喜。
那邊廂,左峻在梁王府暗室中叫罵不休,甚至絕食不水,梁王終是不敢傷他性命,隻得将他放出。得知江都縣已淪為澤國,左峻悔恨交加,險些一頭撞死在梁王面前。
可梁王一口咬定從未派李赟夫婦遞過密信,相反,正是他二人說服自己鑿堤救吳。兩相對質,左峻這才悚然恍悟,是李赟夫婦三頭兩面、從中撥弄!
“殿下糊塗啊!這般目無王法、草菅人命,必定天怒人怨、激起民憤!即便誕下皇孫,又何以服衆?聖人仁人好生,得知你犯下大錯,豈能不降下盛怒?遑論位登儲君,便是你我的性命,亦在旦夕之間矣!”
李越方始覺出後怕,頓時渾身戰栗、暴汗淋頭:“何……何至于此?豈非‘棄微末以全大義’乎?可赟哥他……”
“嗐呀!殿下仍執迷不醒?李赟分明存心不良、有意害你!”
不料此話一出,李越竟暴跳如雷,突然發起瘋來,嘶聲尖叫道:“你胡說!赟哥必不害我!赟哥必不害我!”從此便失了心智,日漸瘋癫起來。
左峻無暇與他掰扯,急忙撿了他給的封口金銀,從吳地收買一隊人馬,趕回江都救災去了。
彼時有個才從京裡來的新科進士,名喚仇不息,是聖人欽點來為梁王講經督學的宮門舍人。見梁王瘋瘋癫癫、整日念叨“赟哥不會害我”、“赟哥為何害我”,他不明就裡,便也跟着琢磨,淮南伯李赟究竟為何要陷害梁王?想來想去,竟想到好大一出天家兄弟奪嫡的陰謀悲劇,說李赟可能是受靖王收買指使。
李越對此猜想深以為然:這樣一來,便不是他赟哥的錯;李赟仍是愛他護他的好哥哥,隻是受歹人要挾擺布罷了。
這般未經查證的附會故事傳回左峻耳朵裡,又被當成真相事實,甚至上達天聽。不久李越瘋病不治,李赟也抑郁而終,這場因情而起的恩怨是非,便再也無法說清了。
直到三年前那場殿試,淮南伯李赟之子李鏡脫穎而出。那張與梁王李越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赫然出現在聖人與主考左峻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