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崔之佩逼李赟與她一同登上來鳳樓觀望山川地勢。二人因鑿堤是否可行一事争吵起來,恰被路過的仵作許煥聽進耳裡。許煥義憤填膺,沖進包廂高聲理論。
李赟懼怕吵鬧聲招來旁人,情急之下撲上去捂住他嘴,卻在慌亂中失了輕重,不慎将他捂死;一念之差,夫婦二人又合力将其屍身推下高樓,而後落荒而逃。
事發後,縣衙請來畫師按照來鳳樓夥計的供詞,繪制出二嫌犯畫像,左峻一眼辨認出,此二人正是前幾日梁王派來的說客李赟夫婦!
妄圖毀堤自保不成,竟還殺傷人命?義憤中,他攜帶物證直奔梁王府前去理論,卻沒料到,李赟夫婦已先他一步回到梁王身邊。
崔之佩指點着大江水文圖向梁王說明,鑿開江都縣堤壩,便可引泛濫江水入淮河,從而減緩水勢,保吳地不被洪水淹沒。
“吳郡萬頃良田,喂養東南數萬百姓,此乃丢卒保帥、棄微末以全大義之舉。”崔之佩正顔厲色,言之鑿鑿,“王妃亦可不受舟車勞頓,在此安心生産,保‘皇孫’母子平安。”
李越向來不學無術,這等“兩全其美”的妙計當前,他自然兩眼放光。可畢竟崔之佩與他素來不睦,他起初并不十分相信她的好心。可當他殷殷望向他無比親近與信賴的李赟,見他赟哥正垂下眼簾、微微颔首,他便倏然卸下心防,當即下令府中親兵奔赴江都鑿堤。
左峻抵達後自是義憤填膺,梁王哪裡聽得進去,不由分說便将左峻關在府内,直到洪水退去、大錯已鑄。
江水改道、淹沒江都縣城那一日,吳郡這邊,梁王妃獨孤鸢腹中胎兒發動,臨盆在即。
獨孤鸢身子嬌小,交骨久久不開,号啕慘叫了一夜。快天亮孩兒已露頭頂之時,她已力竭昏死過去,再無法施力推出孩兒。到頭來還得使燒紅的剪刀剪開産道,才将孩兒取出。
門外李越從産婆手中接過來之不易的皇長孫,欣喜賜名“李炎”;裡頭助産婆子卻從獨孤鸢腿間擡起頭來大叫:“天爺啊!還有一個!是雙生子!”
可惜後掏出來的那個隻有兩拃來長,比皇長孫整整小了一圈,因在腹中憋悶太久,已渾身青紫,沒了氣息。
鋪天蓋地的血,早将在室中陪産的崔之佩最後一絲神智也淹沒了。眼前滿身血污的青紫胎兒,一下将她拉回去年失去自己孩兒的心境裡。崔之佩厲聲尖叫着“我的孩兒”,一把搶過那尚有餘溫的死嬰,裹在懷裡撒腿便跑。
此時此刻,獨孤鸢體内血液已損失殆盡,手腳皆松癱下來,香消玉殒而去。李越懷抱孩兒跺着腳哀嚎不已,阖府上下一陣忙亂,再沒人顧得上去追搶走死嬰的崔之佩。
她狂奔出府,追出來的李赟無論如何也無法将已瘋魔的妻子勸住,隻得駕車帶着她回淮南去。
崔之佩将紫胎貼心緊緊抱在懷裡,時而哀哀哭泣,時而又笑得甜蜜,口裡不住喊着她去年就為自己腹中孩兒取好的名字:“鏡兒,鏡兒,娘疼你,我的寶貝鏡兒!”
馬車颠簸,李赟憂憤不已。想起江都縣萬千無辜百姓,和恐怕早已默默瘋癫多時的可憐妻子,他愧悔無地,直想跳車一頭摔死了事。
突然,身後車廂裡傳來一聲尖銳的嬰啼。李赟用力睜了睜眼,隻道自己也壞了心智。可唉唉啼哭聲卻越發清晰有力,他猛地驚醒過來,孩子活過來了!
車停穩後,李赟拉開車廂門,卻見崔之佩淚流滿面,正親吻着嬰兒額頭呢喃:“鏡兒乖,娘喂你,嗯?不哭,娘喂你。”說着便掀開衣衫,親身哺乳起來。
李赟悲欣交集,卻不敢以實話刺激妻子,便輕聲勸道:“佩兒,咱們回吧,将孩兒交由梁王府乳母喂養即可……”
話音未落,崔之佩突然目露兇光,惡狠狠切齒道:“梁王?!那畜生休想害我鏡兒!”忽而神色一變,滿臉溫柔寵溺哄着嬰孩:“鏡兒乖,娘帶你回家,哦哦,我的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