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說,一旦殿下犯錯,侍讀李赟便要受皮肉之苦?”李鏡認真道,“夫子可曾記得,殿下一般幾日犯錯一次?”
“這個……這個……”那人左右轉頭,不知是答不上來,還是不敢做答。
另一名夫子擡頭正色道:“這有何說不出口?我國子監為天家培育棟梁之材,數百年來從不曾有損師道尊嚴。從前學生任講師時,曾為梁王殿下講《經》。殿下習慣拖延功課,總要再三逼請,才能勉強完成課業。侍讀李赟為此每日受罰,十冬臘月的,總跪在窗外檐下聽講,殿下卻在堂内悶頭大睡。”
“這叫‘感情甚笃、并無罅隙’?!”李炎不禁動怒。
“回聖人,的确如此。代罰并未影響二人關系,殿下與李赟一貫同吃同住、同進同出,整日焦不離孟,親厚無比……”
李炎拂袖而去,李鏡與韓棋、袁五兒急忙跟上,一行人各懷心思往長生殿走。
到這時,李炎終于意識到自己中了計。李鏡分明早就知情,故意将他微服引入國子監,當衆揭穿他二人身世。此事一旦傳出,無論是否有真憑實據,光是這議論本身,就足以撼動他身為天子的體統與威嚴。
回到長生殿,李炎回身一腳踹倒銅鶴,揪住李鏡衣領,切齒與他對視。李鏡卻氣定神閑,提醒他道:“聖人還需盡快命人封閉國子監,不可令消息走漏。”
李炎沖袁五兒道:“你去,帶人将國子監各處門禁封鎖,蚊蠅不得出!”
袁五兒得令便往外跑,口裡一聲招呼,長生殿各處湧出十幾個閹人,嘩啦啦一齊随着他又往國子監去。
“你以為朕不敢殺你?”李炎重重甩開他,咆哮道,“朕會在乎那些半截兒入土的老瞎子如何評說?!”
李鏡過于平靜,反倒令人不寒而栗。韓棋已吓得魂飛魄散,甚至忘了哭泣,嘴裡嘤嘤不知嗫嚅着什麼,全似癡傻了一樣。
“聖人不在乎,臣亦不在乎。”李鏡鎮定道,“淮南伯李赟養我教我,李鏡生為淮南李氏獨子,死為淮南李氏家主,此生不渝,并無他想。”說着退後兩步,抓起身側蓮花銅台上的長明燈,舉手将一碗滾燙的燈油,從自個兒額頂澆下。
“公子!”韓棋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撲上去抱住他手臂,卻已來不及。燈油順着他俊秀的面龐緩緩淋漓而下,芝麻燈油燒灼皮肉,散發出一陣焦香,他鳳眼微阖,疼得咬牙嘶吼。
“這張與梁王殿下酷似的臉,臣這就還給聖人。”李鏡聲音顫抖,卻毅然決然,“臣無意與聖人争搶,天下之主非聖人莫屬。臣隻求聖人開恩,準許臣帶走李棋。他已為李氏江山付出太多,聖人若真心愛憐他,便放了他吧。我二人從此遠走他方、浪迹天涯,永世不再踏足長安聖土。”
韓棋淚奔抱住李鏡,口裡不住嘶聲喊着“公子”。李鏡握住他冰涼的小手,柔聲令他“向聖人謝恩拜别”。
韓棋顫抖着,邊哭邊跪在李炎面前,接連磕了九個響頭,可一擡頭,卻直直對上李炎噴出怒火的赤紅雙眼,頓時渾身一怵。
“你們當朕是三歲孩童?指望朕信你鬼話?”李炎冷笑道,“放了你,朕今生今世永無甯日!”又振臂呼道:“來人,将逆賊李鏡拿下!如有反抗,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