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鏡醉得眼皮沉重,隻想悶頭睡去,卻被沖鼻的香氣熏得頭昏腦脹,呼吸困難。他平生最受不了脂粉味,一時耐不得煩,便掙紮着坐了起來。
“侯爺,可是想嘔?”阮玉梳捧來唾壺,卻被他推開。
李鏡撐開醉眼仔細辨認,隻覺這人面熟,着實認不出是誰。阮玉梳十分善解人意,于是自報家門,說自己原是李炎伴讀、近來跟着獨孤嘯将軍。李鏡向來不愛管這些閑事,便又躺下,以手背遮眼要睡。
卻聽阮玉梳輕歎一聲,軟語勸道:“侯爺這又是何苦?你還不知他是哪樣人?他一向風流慣了,對誰都是如此。如今面南稱尊,身邊的莺莺燕燕,怕是應接不暇、看花眼了,哪還記得故人舊情?”
這話像是在說李炎,可與我何幹?李鏡聽得糊裡糊塗,也懶得琢磨,仍不理睬。
阮玉梳繼續念叨:“從前同我要好的時候,心肝肉兒叫着,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疼;等到膩了、煩了,又把人當個不值錢的玩意兒……你知他如何作踐我?他竟叫我服侍他舅舅!我不願去,他便點了迷香弄我,害我那幾日氣短乏力、四肢酸軟,癱在床上爬不起來,任憑他們甥舅兩個輪番擺弄……要我說,他打發你回淮南算不錯了,總比留在他身邊被他戲耍強……”
李鏡一下驚醒,猛地睜開眼,坐起來揪住他衣領問:“迷香?那迷香可是略帶苦味的蘭麝氣味?”
阮玉梳驚訝點點頭:“他也對你用了那東西?”
李鏡恨得牙關打顫,酒醒了大半。在洛陽時,他便覺得自己病得蹊跷,多少醫官郎中都瞧不出病竈,隻說他“肝火郁結”、“憂思成疾”,卻又藥石無用;李炎與獨孤嘯率軍出發後,他死活待不住,硬叫于哨兒與常青把他擡上車,一路颠簸辛苦,他卻日漸好起來,進了長安城竟能下地走路了。
阮玉梳提到“迷香”,他忽然想起,宿在紫微行宮那些日子,夜裡他總會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晨起問于哨兒和常青,兩人卻都說聞不見。他一向嗅覺比旁人敏銳,隻道是哪裡的熏香飄進他房中,并未在意。如今想來,分明是李炎在他卧房暗處點了迷香,故意令他失去力氣、無法及時進京!
棋兒在深宮中秉燭以待,苦苦熬過多少個日夜,等來的卻是李炎,不是他!李鏡想到此處,隻覺痛徹心扉,眼淚不知不覺順眼角滾落。
阮玉梳卷袖替他拭淚,卻被他翻身躲開。
“哎,沒想到,他對你也……”阮玉梳沖他蜷縮的背影歎道,“我見他把那塊‘田黃之王’都給你了,還以為他對你總有幾分真心……”
“什麼‘田黃之王’?!”李鏡這才明白,這人誤會李炎與他有了首尾,頓時膈應得直來火。
“那方印石呀!”阮玉梳納悶道,“之前我見侯爺揣在袖裡的。那是他爹留給他的遺物,他都舍不得篆刻,這些年一直收在身邊。”
是李炎托李鏡送給李棋的禮物!那天李鏡随手揣在袖籠裡,把它忘了,在洛陽時又穿那件袍服,席間甩袖掉了出來,他便撿起來又塞了回去。阮玉梳細心瞧見了,便生出這荒唐的誤會來。
李鏡狠狠咬住酸軟的牙根,喉嚨裡擠出一聲痛苦的低吼。為得到棋兒,李炎使出這些下作手段,如今他竟如願以償?!照阮玉梳所說,李炎是個始亂終棄的混蛋,棋兒被他捏在手裡,不知要遭受什麼樣的催折侮辱,這如何忍得?
“天殺的下流坯,我要他不得好死!”李鏡攥拳渾身發抖,阮玉梳急忙噓聲安撫他:“算了,侯爺,這話我全當沒聽到。隻當是自己糊塗、錯付了真心,長個教訓吧。起初我也有一陣子心意難平,可人總要朝前邁步。”
那時李炎将他送給獨孤嘯賞玩,他傷透了心,幸而獨孤嘯待他很好。
原來,獨孤嘯與身邊近衛向戟是為一對,兩人同生共死,感情甚笃,卻都不是在人身下承歡的材料。在吳郡王府見着妖精樣的美人阮玉梳,主仆兩都十分動心。獨孤嘯便使出些哄人的手段,乘虛而入,将對李炎失望心死的阮玉梳拐跑了,從此三人湊在一處。
阮玉梳溫柔漂亮,又妩媚多情,兩人争相疼他,卻從不吃醋争鬥,倒比從前更加恩愛了。可阮玉梳心裡比誰都清楚,人家兩個焦不離孟、情逾骨肉,他夾在當中,不過是個平添情趣的玩物罷了。
李鏡沉吟片刻,忽然問道:“如今獨孤将軍待你如何?”
阮玉梳垂眼笑道:“還能如何?萬般皆是命,我命似浮萍。不過暫時有個依傍,他日朱顔辭鏡,還不知流落到哪處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