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實話。少年去勢後,身體會漸漸發生許多變化。這一年來,韓棋眼看着自己才生沒幾年的胡須漸漸不再長了;明明沒吃多少,身上卻多了許多軟肉,胸前甚至鼓出兩個小包來。他已經刻意壓低嗓音,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說話聲越來越尖細。即便公子不嫌棄他,可旁人呢?這樣殘缺變形的體貌,若出了宮,還不知要遭受多少異樣的眼光,韓棋想想便覺屈辱,更不願連累公子遭人議論。
這輩子就這樣了,他早已想通,也認命了,就在這深宮之中,與文書奏本、筆墨文房為伍渡此殘生,也算不辜負公子教他讀書識字一場。
李炎閉着眼,含混低聲道:“朕從來也沒心許過誰,不知該如何對你好,隻怕再傷了你、招你恨。李鏡這人氣性大、骨頭硬,他一日不死,朕一日不得安枕。可他要是死了,你會随他去吧?哎,朕自來沒打算同他争搶,為何上天偏要逼我二人為敵……”
他兀自叨咕着,卻把韓棋吓得冷汗濕透了背心。
“聖人既然看他頗不順眼,不如趁早打發他回淮南去吧!”韓棋見李炎醉得糊塗,仗着膽子跳下床将李炎攙扶起來,“奴婢這就替聖人拟旨,聖人請移步。”
李炎被他連拉帶拽,硬拖至兩儀殿桌案前,卻不肯從他身上下來,一味摟着他腰,趴在他肩頭眯眼爛笑。
韓棋吩咐袁五兒上燈、研墨,小心将李炎胳膊放下:“聖人金口許諾晉李鏡為淮南伯,按例該食邑一千……”
李炎又賴在他背上笑道:“你如此心急,還怕朕害他不成?他随朕北上伐逆有功,人人看在眼裡……”
韓棋眼一轉,得寸進尺道:“有功則賞,那便晉為淮南侯,食邑兩千?”說着提筆便寫,片刻間一氣呵成。随後立即吩咐袁五兒請來玉玺,抓着李炎的手持玺蓋印。袁五兒在旁吓得目瞪口呆,氣兒都不敢出。
韓棋暗暗長出一口氣,看李炎一副全無防備的樣兒,不免又生出内疚來,便心軟了,拍了拍他肩膀,軟語道:“聖人累了,奴婢送您回寝殿歇息。”
不想李炎又犯起毛病來,順勢撲上來賴道:“朕不回了,朕就宿在你這兒。你陪朕一夜,伺候得好了,想要什麼朕給不了你?”
當着底下人,韓棋瞬間漲紅了臉,甩手嗔道:“聖人休得胡鬧!哪有天子宿直房的道理?五兒,多叫些人來,将聖人接回長生殿。”
袁五兒趕忙提袍往外跑,李炎一看沒人礙眼,竟像孩童樣撒起嬌來,抱住韓棋腰身邊搖晃邊哼唧:“冤家,朕為你吃這些苦,你是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多個人疼你不好嗎?朕究竟哪裡不如他?”
“哪裡都比他強,行了吧?隻是我身心早已被他填滿,再容不下他人。”韓棋耐着性子哄他,“聖人桃花繁盛,總有一兩個真心之人……”
李炎坐在地上蹬腿道:“不行,他們不好!朕隻要你!”複又用額頭一下下撞韓棋軟彈彈的小肚子,“就饒我一晚吧,冤家,你把我當作是他也好,嗯?”
韓棋實在沒見過這樣沒臉沒皮的潑貨,喝醉了竟連天子的威儀都不顧。門外還跪着幾個袁五兒叫來的長生殿閹人,他隻好與李炎虛與委蛇道:“聖人醉成這樣,奴婢如何伺候得了?日子還長着哩,待奴婢向李鏡傳過旨、同他做個了斷,再與聖人慢慢相處可好?”
李炎被他拉着兩手拽起來,一聽這話頓時兩眼放光:“也好,你叫他另覓佳偶去吧!”竟全未留意韓棋要借傳旨去見李鏡這一樁。
到了殿門外,長生殿閹人蹲在地上等着駝李炎,李炎爬上那人脊背,仍不舍地拉着韓棋的手搖晃,口裡“冤家”、“卿卿”叫着,說要等他“慢慢相處”。
韓棋隻覺顔面掃地,不敢想從此宮中衆人該如何腹诽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