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棋暗叫不好,事已至此,他隻得硬着頭皮強裝淡定,邊為老皇帝掖被,邊沉着道:“不錯,聖人早定下上屋抽梯之計,先縱容靖王把持朝綱、犯下目無君上的大錯,時機一到,再暗中令皇孫北上伐逆。如今吳郡王神兵天降,突破靖王府、乃至大明宮,是遲早的事。屆時宮中姐妹們下場如何,就看陳公公是否願意從善如流了。”
陳玉山嘴角抽動兩下,冷眼瞧着他道:“韓公公這話,咱家可聽不懂了。我内侍省一貫忠心耿耿,姐妹們眼裡心裡,向來隻有聖人一個主子。”
“隻有聖人一個主子”,這話的意思是,誰能入主大明宮、成為聖人,他就同誰一邊。宮中閹宦素無節操,專擅騎牆望風、見風使舵,的确沒有在靖王這一棵樹上吊死的必要。于是韓棋趕忙給他個台階,不愁他不順勢而下。
“先前仇不息受靖王指使,趁聖人眼疾發作,将聖人禁在宮裡;所幸陳公公忠肝義膽、英勇救駕,肅清仇老妖怪一黨,可謂大功一件。聖人英明,必有重賞。陳公公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哩。”
陳玉山聞言走到近前,在他肋間擰了一把,嗔道:“賊猴兒,不是你使大肉往禦座前石階上抹油,将那老妖怪摔散架了?”兩人對視一眼,雙雙捂嘴笑了。
夜半,老皇帝又發頭疼病,韓棋要給他喂藥,卻被陳玉山攔住。
“在此緊要關頭,聖人萬萬睡不得!”陳玉山沖他使眼色道,“聖旨未傳,你我的性命全憑祂老人家一句話!”
韓棋手托藥粉包猶疑不定,陳玉山一把搶了下來,折疊兩下塞進懷裡。
老皇帝痛得淚涕橫流,發瘋似的撕扯床單被褥。韓棋頗不忍心,隻得盡力勸慰他:“聖人忍耐些吧,吳郡王就快來了。聖人與他見面、傳了旨,才好安心。”
老皇帝嗚嗚慘叫着,在龍榻上蹬踹打滾兒。陳玉山将韓棋拉到外殿,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問他:“你說負了你那位‘貴人’,便是吳郡王?”
韓棋自是不願将他家公子牽扯進來,便垂眼點了點頭,胡亂認了。
“你為他立此大功,他再見你,少不得再續……”陳玉山說着,忽聽遠處傳來馬兒嘶鳴、喊殺之聲。外頭跑進來個慌慌張張的小閹人,哆嗦着禀報:“陳公公啊,承天門已破,虎頭軍殺進來了!”
陳玉山面色一凜,兜頭扇那小子一巴掌,吩咐道:“慌什麼?禍亂朝綱的是仇不息一黨,與咱們何幹!”又沖韓棋道:“快叫聖人拟旨!”說完提着袍拔腿跑了。
韓棋奔回内殿,見老皇帝正抱着床柱子磨牙,啃木頭啃得滿口是血。這可如何是好,聖人這副模樣,李炎進來看到了,怎麼解釋得清?他急忙抱住老皇帝粗壯的腰身往床上拖,一面大聲叫:“聖人醒醒!來了來了,吳郡王進來了!”
近來老皇帝每次病發都立即服藥,許久沒這麼疼過了,着實遭不住,根本顧不上誰來了。韓棋與他搏鬥了半天,終于使蠻力把他按在龍榻上,然後拍着他臉頰叫魂似的喊道:“聖人!‘皇孫’來了!他來了!”
老皇帝聽見“皇孫”二字,渾濁的盲眼又湧出許多淚水來,口裡嘟囔着重複“來了,來了,他來了!”忽又發奮吼道:“傳朕口谕!傳位皇孫!”
沒有玉玺,且老皇帝眼盲無法書寫,隻得多叫些人來作證。韓棋沖到殿外振臂呼道:“來人!外頭的都進來,聖人傳旨了!”
此時已有不少怕死的閹人跑來紫宸殿躲避,巴不得湊到老皇帝身邊保命,他這一招呼,不知從何處呼啦啦湧出一大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