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棋不免沮喪,先前他想得太過簡單了。即便扳倒了仇不息、收回閱政之權,老皇帝仍被困于南衙衆吏、北司閹黨這雙重囚籠之中。靖王實際已将皇權蠶食殆盡,隻差可令他“名正言順”的那一紙傳位诏書。
可“名正言順”并非必須,哪一日靖王等不及了、不在乎青史罵名了,懸在老皇帝頭頂二十餘年的那柄寶劍,便到了落下的時候。到時韓棋的命運,也将走到盡頭。他意識到老皇帝的命、他的命,其實都不掌握在自己手裡,而是取決于一場比賽:靖王的耐心,與吳郡王野心的賽跑。
兩天後,除夕前一日正午,陳玉山親自手捧食盒,送餐進紫宸殿來。放下餐食後,他進入内堂向老皇帝俯身下拜,做作出悲傷扼腕的模樣,哽咽報道:“禀聖人,吏部才發的訃告,左閣老他……昨夜突發胸痹,未救得及……”
老皇帝聞言如遭晴天霹靂,呆坐在榻邊久久不能言語。
韓棋送陳玉山走出殿外,陳玉山以袖拭淚,變臉道:“姓左的總在聖人面前诋毀靖王殿下,哄得老人家連自個兒兒子都不信了。你說他一個外人,一味挑撥人家父子反目,算怎麼回事兒?哼,不積陰德,活該他跨不過年去!”
韓棋佯裝與左峻不熟,漫不經心似的道:“胸痹倒是個不錯的死法,一下就過去了,不遭罪。”
“嘁,未必。”陳玉山冷笑一聲,沖他挑眉笑笑,走了。
韓棋回到内堂,隻見老皇帝兩手撐在榻沿上,淚如雨下:“左卿,哎,左卿,朕對不住你!那畜生,那畜生……”韓棋用絲帕為他蘸淚,請他“節哀保重”。
“定是那畜生知道了!他知道了!”老皇帝忽而起身,兩手扒住韓棋肩膀搖晃,“他害死左卿,誰還能揭露他二十年前做下的好事!”
韓棋聞言背後一涼,陳玉山方才那句“未必”,更令他毛骨悚然。若真是靖王為遮掩舊事殺了左峻,下一個要滅口,不就是他家公子?無論靖王“知道”的,是吳郡王即将起兵勤王的計劃,還是公子的隐秘身世,公子都是他必須除掉的隐患與阻礙。如今公子身處風口浪尖而不自知,敵暗我明,着實危險!
“聖人英明,眼下咱們須得想個法子,提醒李鏡提防靖王加害!”情急之下,韓棋将心中所想脫口而出。老皇帝卻又頹然癱坐回榻上嗚嗚抹淚,旁的啥也顧不上了。
韓棋焦急萬分,他來到外間,撥開幾案上層層雜物,露出底下那幅江山輿圖來。
假設靖王派出的殺手即日出發,走官道到達江都隻需半月;如何在這半月時間裡繞開南衙北司的雙重監視,傳信出去令李鏡意識到自己身處何等險境?韓棋咬緊下唇冥思苦想,繞着桌案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将目光鎖定在那箱新送進來的奏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