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當日,韓棋等八名閹人,一早跟着陳公公來到擺放仙乘的庫房裡。他猜的沒錯,所謂仙乘,就是為聖人百年之後升仙之時備下的壽衣棺椁。
兩天前,韓棋已硬着頭皮找過陳公公,說自己傷口還新鮮,不能使勁兒,請公公給安排個輕活兒。陳公公免不了又對他動手動腳一番,好歹答應了。
陳公公手中拂塵一揮,拖長聲道:“吉時已到,仙乘起駕!”韓棋與另一名小閹人各捧一大盤蓋着金燦燦綢緞的壽衣頭冠,剩下六人則合力擡起那口檀香撲鼻的大木棺,由陳公公引着,浩浩蕩蕩向大明宮深處走去。
宮裡的路像故意讓人迷糊似的,滿眼都是一模一樣的宮牆窄巷,韓棋繞得暈頭轉向,隻得放棄記路,專心想自己的心事。費盡心機掙到一個去紫宸殿的名額,可能否與聖人接上頭,還是個未知。他不敢掉以輕心,暗自做好了一計不成、再三求索的準備。
終于到了地方,擡仙乘的六個都已汗如雨下。韓棋擡頭一看,紫宸殿前有幾十級台階!怎麼辦?再累也得往上爬。陳公公吆喝一聲“起!”六個人一齊面目猙獰,勉力上行。
幸好不是我擡,韓棋心道,這不把傷口抻裂了?
眼看就要到頂,伴随着一聲驚叫,大木棺忽地往左前方一斜。左首的閹人被最後一級台階絆了一跤,咚地一聲跪倒在地。好在他年紀輕、反應快,兩隻手死死摳住棺椁一角,這才沒有脫手。
衆人齊齊倒抽一口冷氣。陳公公抄起拂塵對着那人頭臉抽打:“挨千刀的!你活夠了!還不快起來……”突然他臉色一變,壓着嗓子驚叫起來,“哎呀!這……這……”
韓棋勾頭一看,跪在地上的閹人膝下滲出殷殷血迹,痛得臉上的肉直抽抽,嘴裡嘟囔着:“回公公,奴婢腿……不行了……”
陳公公急得原地轉了一圈,跺着腳嚷道:“天爺呀!這……完了完了!沒命了!”
這時從殿内晃晃悠悠走出來一個身材矮小、頭戴紫冠的老太監。韓棋一口氣沒吸上來,差點兒驚叫起來。是去年那個大半夜接李鏡入宮的老公公!
陳公公跪着撲到老公公腳下:“仇公公饒命,奴婢真沒想到……”
韓棋也慌忙跟着跪下,正好低下頭,不與那老太監打照面。
“慌什麼,就這點兒出息!起來!”仇公公一臉不耐煩,用下巴沖着韓棋一點,“這不還有人嘛!還不快去?趕緊着!聖人等着呢!”
韓棋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判斷着這老怪物好像沒認出他來。
陳公公爬起來,推搡韓棋道:“愣着幹什麼?去換他呀!”韓棋回頭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跟你說了我傷沒好嘛!陳公公卻似乎忘了這茬,見他不動,伸手狠狠在他肋骨上戳起來。
仇公公也瞪着韓棋,韓棋怕他看久了萬一想起來見過自己,隻得硬着頭皮,将那盤衣冠遞到陳公公手上,深深提一口氣,從那個倒黴閹人肩上接過棺椁一角。
光在原地扛着還好,才邁出第一步,韓棋就出了一身冷汗。大腿每擡一下,那裡就隐隐痛一下,他都能感覺到傷口被縫線繃緊的感覺。
陳公公見韓棋步子越邁越小,這才想起來他身上傷未好透,“啧”了一下,低聲說:“忍忍,沒幾步路。”
這幾步路,讓韓棋覺得比從江都到長安還長。棺椁被穩穩放在殿中,韓棋卻跪在地上起不來了。
陳公公聲如蚊蠅:“仇公公莫怪,這孩子剛來的,沒見過世面,吓壞了。”
韓棋胯間一熱,心中一涼,低頭看向黑色襯褲,兩腿間顔色變得更深,伸手一摸,是血。
仇公公看見韓棋的動作,頓時眼睛瞪圓了,牙縫裡擠出聲音對陳公公說:“拖出去!别污了聖人眼!”
陳公公趕忙來到韓棋身後,雙臂探進他兩邊腋下,把他往外拖。韓棋疼得雙腿發軟,根本站不起來,隻能由着陳公公拖他。
原打算假裝害怕大哭,引起聖人注意,可轉念一想,萬一聖人沒有意識到是幫手來,他無故在聖人面前喧鬧,這條小命就沒了。
怎麼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