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兒,你五歲那年,為師辭去官職來到吳郡為你開蒙,既是為成全聖人對你憐憫之心,也是為彌補當年自己的過失。這麼多年來,聖人每每提起你父親,總悲痛自責,懊惱不已。如今你已長大成人,聖人也下旨恢複你的封号,你若還能聽得進為師的話……是時候放下前塵往事,無謂追究誰對誰錯,走好将來的路吧。”
“還有你,李鏡。”左峻轉向李鏡道,“梁王殿下的過錯,已不可挽回,他也已為此受盡折磨、以命抵罪,如今不必再舊事重提、牽連旁人。你為民請命的心意已經盡到,聖人心中有數,江都百姓也有目共睹。聽左某一句勸,此事不可張揚擴散,以免招來禍患。聽懂了嗎?”
李鏡早知天子不願令他的寶貝兒子聲名受損,如今見着寶貝孫子,想必又要顧念他孫子的感受,江都水患背後的真相,隻怕永世也見不得天日了。
李炎追查父親逝世的緣由,必然與李鏡揭露當年之事的意願相抵,左峻不願兩人因此徒生嫌隙,說這番話,是為他二人講情說和,也是一片好心。李鏡想通這一點,隻得低頭稱是。
左峻又問了兩人讀書詩文、江都吳郡兩處政事,寒暄過後,李炎面色逐漸和緩,兩人便向恩師、主座告辭,出來時已近正午。才走出一進院落,就見李棋在庭院裡揣手站着。
“公子!”李棋迎上來叫道。李鏡見他兩耳通紅,伸手摸了摸:“怎不到避風處躲躲?看凍的。”李棋搖頭說不冷,正要問左閣老說了什麼,卻瞥見李炎在旁瞅着他,急忙收聲。
李炎邀李鏡品茶,說還有些事要問他。李鏡知道他想問的是江都水患,又有姑母交代他的事,于是恭敬應了,主仆二人便乘吳郡王車駕一同赴宴。
“鏡哥不愛那些花紅柳綠,咱們去個清雅的地兒。”李炎将他們帶到一處竹林中的淨室,叫茶仆上了些茶食。絲竹之聲入耳,李棋跪坐一旁,為二人洗杯點茶。
不消片刻,李炎就已看出,李棋十分得寵。李鏡關心他冷暖不說,他在李鏡面前也忒沒規矩了。按說下人侍奉時應當低眉順目,不可公然與主子對視,這小書童卻總大剌剌直瞅着李鏡。
不僅如此,他對李炎也不甚恭敬。李炎問他“你多大了”,他回“十七”,完後竟反問:“王爺您呢?”
李炎一愣,心道這是你該問的?李鏡卻毫無反應,李棋眨巴着大眼,直直看向李炎等他回答。李炎吃驚失笑,隻得應道:“本王比你家公子小半歲。”心想這李鏡素來老成持重,行止端正,怎會縱容身邊人到如此地步。
不過李棋生得白淨俊俏,嬌憨可人,昨晚在車上見他撅着櫻紅小嘴的可愛模樣,李炎醉中情不自禁起了邪念。想來李鏡早已收用了他,他自然恃寵而驕,無所顧忌。不知為何,李炎心中募地升起一絲古怪的酸澀,呆望着李棋定定出神。
李鏡清了清喉嚨,李炎這才收回神來。李鏡将江都一案的始末詳細講出,李棋時不時插話補全細節,李炎耐心聽完,終于将當年的事理順想通。
“我父親私自鑿毀堤壩固然有錯,”李炎替父親辯白道,“可沒道理你江都縣百姓是人,我吳郡百姓就不是人了?若不洩洪,任由吳地江水泛濫,受災的就不隻是江都一縣數千人,而是吳地千頃良田、幾萬鄉民……”
沒等李鏡開口,李棋搶先回道:“江都也好,吳郡也好,江水泛濫,不該先告知百姓、做疏散救災的打算?沒道理你娘親不能移動,就要幾千幾萬人陪她一起……”
這次李鏡終于出言制止,叫了聲“棋兒”沖他輕輕搖頭。
李炎咬牙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刁奴,不看你家公子面上,看本王不使物什堵了你那小油嘴兒?”
李棋聽不懂這下流渾話,李鏡卻頓時拉下臉來。杯中茶飲盡,他便起身拱了拱手,帶李棋拂袖而去。
李鏡陰沉着臉一言不發,李棋以為他因吳郡王為父強辯而生氣,便一路小嘴巴巴地找話批評李炎。回到靖王府才一坐定,府裡下人便送來一封請柬。
吳郡王邀李鏡今夜浐河泛舟看燈,還特意說,請他“帶書童李棋同往”。
李鏡将請柬重重撂在桌上,沖李棋伸手道:“玉佩呢?給我。” 李棋從懷中掏出李炎給他那塊上好美玉,李鏡一把抓過來,用力朝地上擲去。一聲脆響,那玉砸得粉碎,李鏡滿臉愠色,沖李棋兇道:“你少同他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