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江都縣,走揚州官道北上,到長安有千裡之遙。李鏡乘的馬車打着“淮南李”的宗幡,沿途有官驿軍馬護送,食宿無憂,除了吹透人筋骨的北風,旅程大抵還算舒心。
白天兩人在車上對坐讀書,遇到太過颠簸的路段,便放下書閑談說笑;夜晚住店時,為了取暖,自然是睡同一張床。李棋覺多,李鏡又舍不得叫醒他,常常由着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上路;快進洛陽時趕上一場大雪,又耽擱了幾日,抵達長安時已是臘月二十七。
長安城中家家戶戶逛市集、宰年牲,街頭熙熙攘攘,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李棋興奮地推開車窗,恨不得把腦袋伸到外面去,李鏡卻淡定自若,依舊手不釋卷。
靖王府得到李鏡進城的消息,管家帶幾人一路迎出來,接到李鏡後用暖轎将他擡進王府。李棋隻能跟在後面一路小跑,冰天雪地的卻出了一身大汗。
李鏡換了禮服進去拜見姑丈姑母,李棋奉上禮單後,管家便将他帶到一間廂房裡,還叫人上了盤茶點,請他慢用。李棋不想顯得鄉氣、給公子丢人,茶點自然不能動,況且他還不餓。隻是身上才出了汗,靜下來風一吹,又冷又黏渾身難受。他想找個人問問哪裡管待熱水,好擦擦身,可待了半天,再沒人來搭理他。
正有些焦急,這時門外傳來細聲細語小聲交談的聲音,李棋探頭出去一看,見兩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都穿得鮮亮明豔,正交頭接耳、嘀嘀咕咕。李棋猜測她們是府中婢女,便迎上去恭敬行禮,自稱“淮南公子伴讀”。
兩個姑娘互相使眼色,上下打量他一番,聽說他要傳熱水洗身,高個兒那個掩口笑道:“你們南邊兒人這麼愛洗澡?一日不洗過不得?”
李棋沒有多想,老實答道:“也不是。到晚夕我要伺候公子安歇,這一身臭汗的,怎麼好上床。”
女孩兒們聽了這話,又意味深長地交換一個眼神,叫他在此稍候。不多時便有人送來浴桶熱水,卻再沒見那兩個姑娘。
李棋洗好了澡,從行李裡撿出一身幹淨短打換上,便規規矩矩坐在房裡等。他琢磨着,公子總得叫他伺候用飯,可又待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晚,仍不見有人傳信兒。這下肚子真餓了,茶點卻早被收拾浴具的端走了。
終于,管家再次出現,這回态度卻不似先前那樣客氣。李棋問了兩遍“公子可用過飯”,管家都不回答,隻叫他背上藤箱,帶他在王府裡七拐八繞,來到一處比江都縣衙後院還寬敞氣派的“下人房”。
一些粗使的夥計正在裡頭吃飯,李棋認出其中兩個是擡轎的,還有個門子也見過。有人塞給他一副碗筷,遞了個馬紮子讓他坐。李棋胡亂扒了幾口,就撂下碗,問發飯給他的管事:“我家公子在哪房裡?我得去伺候公子歇了。”
旁邊人無不抿嘴打量他,一人笑道:“這小郎還知道惦記人哩!你省省心吧,咱王府不比你們小門小戶,你家公子在哪房也不缺人伺候。”李棋聽了這話,心口便是一跌。怎麼進了王府,公子就不要他了?竟連句話也不帶給他,就這麼不管他了?
敲更之後,管事帶李棋來到臭烘烘的卧房,看着兩扇一丈來長的大通鋪,他傻眼兒了。這些人脫鞋上炕,毫不講究地撿地兒躺倒,根本也沒給他留個空兒,他抱着從淮南伯府帶到江都縣衙、又一路跟着他進京的枕頭,呆呆站在地下。
“杵這兒幹啥呢?”身後有人推搡他,“吹燈了吹燈了!”
李棋嘟囔道:“沒地兒了,沒地兒……”
“來來來,小郎你上哥哥這兒來,哥哥懷裡寬敞着哩!”有人涎臉調戲他,引來一片哄笑。
“可不敢打人家主意,人家是他家公子房裡人哩!”
“啊呀真事兒?南邊兒人都愛幹那個?啧啧,不嫌埋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