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江都縣令李鏡年方十九,出身淮南李氏,祖上是憲宗皇帝的次子。爵位傳到他父親李赟那裡,是淮南伯,到李鏡這裡,剛好就沒了。
好在李鏡争氣,自幼性格沉靜好讀書,在李氏宗族一衆纨绔小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出挑。加之他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雙神光内斂、不怒自威的鳳眼頗具威嚴,世人皆雲“此子必成大器”,稱他為“淮南公子”。
淮南伯李赟去世後,族中長老便将滿腔厚望寄托在他的獨子李鏡身上,指望李鏡有朝一日封侯拜相、複興淮南李氏。所幸李鏡不負衆望,于今年明經科省試及第,考中第六名,後又經過吏部铨選,補了江都縣長官的缺。
李棋則是淮南伯府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府裡下人。他比李鏡小三歲,自幼在王府後院長大。
與别的世家公子一樣,三年前李鏡束發之時,家裡要為他選個聰明伶俐、清秀可人的男孩兒充作書童。那日管家老爺叫來四五個年紀、模樣都合宜的後生,在李鏡院裡一字排開,請他挑一個進房服侍。
李鏡打小身負使命,從會走路起便終日受管教約束,素來少年老成、行止端正,沒有一丁點兒歪心思。他随手指了個眼熟的,便是李棋。
管家老爺道:“公子可選定了?知根知底的固然方便,可他……不識字啊。”未及李鏡開口,李棋先梗脖兒插言道:“不識字不能學?誰也不是生來就識字罷!”管家老爺正要出言訓他,卻見李鏡點了點頭。
管家老爺向他交代的職責,是要“服侍公子日常起居”,“為公子奉茶掖被”、“間或消消晨火”。可實際公子的衣食住行都有府裡下人安排,晨起也并不發火,除了端茶倒水、批衣理帶而外,李棋根本找不到活兒幹,到頭來真的隻能讀書了。
要說這李棋倒真有些本事,旁人六七歲開蒙,他十三了才頭一回摸書,進步卻極快。先生并未特意教他,他隻拿着李鏡練筆的廢稿誦讀臨摹,不到半年便讀書、抄寫自如,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
更有甚者,李棋還有一件本領,無論多複雜繁瑣的文章、事務,李鏡同他講過一遍,他便能精準複述,且經久不忘,隔十天半月再問起來,諸般細節他仍可對答如流。
李鏡愛惜他這般天資,對他愈發嚴格管束,不教他瞎頑亂跑,整日就隻與他對坐讀書。
兩年來,李棋一路陪伴李鏡趕考、赴任,兩人相互照顧扶持,名為主仆,實則情同手足。原本兩人彼此胸懷坦蕩、素無嫌猜,可自從前月李鏡衣錦還鄉、與諸公子會飲之後,事情便起了變化。
那時李鏡金榜題名後即往江都赴任,路過家鄉淮南府時被族中父老攔下,連着宴飲慶賀了幾日。
自古東南一系同氣連枝,吳郡王李炎、南越将軍獨孤嘯、海陵侯李峥等與淮南李家毗鄰的宗室貴子,也受邀來府上共襄盛舉。
其中李炎與獨孤嘯是甥舅倆,年紀都與李鏡相仿,常同席共飲。他們的伴讀、近衛和書童,也因此得以在廳外廊下相聚閑談。
李炎的伴讀是個俊美無比的豔妝男子,着一襲白衣,半披着發,倚在廊柱上擺弄一支青翠玉笛。李棋從沒見過如此明豔動人的人物,盯着人家看呆了。
那美人忽而擡眼沖他笑道:“啧,原來淮南公子也未能免俗。你生這般模樣,你家公子可疼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