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中有一拇指大的錾花銅片。
[聯絡暗語:春風又起、星火不息。]
段懷容将那枚銅片拈在指尖摩挲,像在撚動什麼開關。這條路他也不知道最終會走向何方,但總要開始。
獲得山匪盤踞位置的當日,北安軍八百輕騎與火攻隊便突襲最近一處匪寨。
山匪大抵也沒料到北安軍還未駐紮整軍就出兵來伐,雖警惕卻未做好交手準備。加之北安軍素有狼師之勇,多與外敵精銳交手,一般山匪遊勇根本無法與其抗衡。
不出一炷香時間,匪寨城頭便燃起大火。步兵破開本就不牢固的寨門,鐵蹄長驅直入。
僅僅半個時辰,千餘匪徒便悉數繳械,北安軍已經在清點寨中物資。
這大抵是秦獨打過的仗中最輕松的一次了。
段懷容勒馬走進已經井然有序的匪寨,看四周境況簡直是兵不血刃。
按理來說,這等剿匪之事派北安軍來是殺雞用牛刀。可他能揣測朝廷的意思,把北安軍派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剿匪,而是為了震懾蠢蠢欲動的東西海州。
“這樣的烏合之衆竟能成數年之患,嶺州府官和駐軍淨是無能之輩。”秦獨掃量着四周,不屑這些山匪的戰力,卻又無奈于地方官的治理。
段懷容目視前方,宛若不經意道:“上不言治國,下又何來勤政。”
這“上”無疑說的是朝廷,是當今皇帝。
如此诟病君主的大逆不道之言,便輕飄飄地從他口中而出,仿佛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秦獨并不附和,但不可否認這句話是對的。
一士兵自遠處跑來拱手道:“侯爺,三名匪首已悉數擒拿,另有九百三十二名降匪,請侯爺定奪。”
過往戰役中,鮮有敵方将領能被生擒。偶爾有過,也是斬首示衆。秦獨善戰,卻不善處理眼下之事。
三名匪首可斬,那近千的匪徒又當如何,其中定然不乏走投無路落草為寇之百姓。
秦獨不做聲地望向段懷容,等一個計策。
段懷容察覺,微不可察笑了一瞬,順勢開口:“與那些降匪說,若能檢舉他們首領的罪行,可将功抵過。若還能有其他消息禀報,有賞。至于那三名匪首,明早看有什麼罪行,再做定奪。”
來禀報的士兵聽後,以詢問的目色看向秦獨。
秦獨微揚了下巴,示意按照去做便可。
待士兵領命而去,他不解看向身邊人:“若是想知道那三個匪首的罪行,直接審問不就好了,何必去費那些口舌。”
九百多人,一人一句話便有九百多句,想想便覺得繁雜不堪。
段懷容解釋:“此舉并非為了明确證供,而是收服人心。若隻審匪首,那千餘匪衆難免戰戰兢兢、人人自危,對我們隻能是防備。”
“但若讓他們檢舉匪首罪行,那便是與我們站在了同一條線上,會以我們為靠山。誰不想甩了身上的污泥,理直氣壯指責别人呢。”
秦獨聽着,暗暗慨歎真是好一出殺人誅心。
今晚,隻需要看那些降匪跳起腳來争相指控他們的首領,這片土地上便多了九百多個和他們一起讨伐山匪惡行的人。
之後要若斬那三名匪首,一字一句證供都出自這九百匪衆。到時候也不是北安軍不講情理,而是衆口铄金。
而他與段懷容,全程都不必參與什麼,可以說是置身事外,甚至還能因為将功抵罪、寬宥衆人落得個仁善的名号。
細琢磨下來,秦獨越發覺着段懷容的城府遠不止他看到的。
一個面色從容、波瀾不驚的人,不作聲色地将人心利害操縱于股掌,這比殺人如麻更令人生畏。
身居天下高位者,才應如此。
段懷容自來不在乎别人怎麼看他,可現在望着秦獨遲疑的目色,竟一時想揣測其中的情緒。
“覺着我陰險?”他笑起來,故作輕松。
秦獨搖頭,依然将人緊緊看着:“沒有。”
這句話是真誠的,他從未覺着段懷容陰險或者是狡詐,隻是有他看不透的權術手段。
半晌,他深色的眸子裡多了些笑意,緩緩道:“懷容之才,若隻在此荒野治匪患,猶如金珠沒于泥土。”
段懷容起了興緻,稍稍臨近饒有意味低聲問道:“那我當如何?”
秦獨垂下目光,神色了然卻未作答。
應當以博學編撰國策,治百州民生;應以智謀權術縱橫内外,馭将帥、鄰國;應當以堅韌之心立于天地,望日升月起。
他不敢再看段懷容,心中生出一些荒唐的心思。
有那麼一刻,他毫無章法地設想過,若是段懷容是大魏之君主。那必定能斡旋于外戚,造福于百姓,天下恐怕是另一番景象。
但也隻是想想罷了。
秦獨無謂搖頭輕笑,笑自己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