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是太師邱垚的生辰,邱垚自來不喜鋪張,更何況是這等國力匮乏之際,所以并未大肆操辦。
而且他身體不好,經不起喧鬧折騰,便連一應恭賀也免了,隻允了幾個親近的人拜訪。
秦獨已經有近十年沒主動踏及太師府了,院裡的陳設與他兒時見過的别無二緻。走在一條開滿花的園林小徑上,似乎連花團的顔色都沒怎麼變。
十三歲之前,他的父親母親每年這會兒都會牽着他的手,走過這條花蹊,來給太師賀壽。
此刻,他仿佛與兒時的身影重合,可卻早已離那段時光遠去。
段懷容在秦獨稍後行着,暗暗觀察太師府裡的一草一木。
院内各色花樹盛開,其中摻雜着點點新綠。尤其是堂前一樹白玉蘭,分外芬芳秀麗。
除卻奪目的花,其餘高矮不一的草木也都整齊,在春日生機勃勃。
若不是對生活充滿意趣的人,大抵不會如此精心以草木布置院落。或者說,太師邱垚還是個知道應該怎麼活着的人,沒把自己葬在高位的權勢争奪中。
小厮引着兩人一路去了後院,進了側殿。
“太師,北安侯到了。”小厮揖禮通秉。
邱垚坐于殿内主位上,身着玄色寬袖長整泡着一壺茶。他徐徐擡眼看向進屋的人,滄桑的目色裡還有些精神。
能看出,他頗為意外,可卻沒表露出什麼。
“見過太師。”秦獨拱手欠身,遲疑了會兒:“晚輩恭祝太師壽如南山、歲歲安泰。”
小時候,他都喚邱垚伯父,可現在已然不知如何自處。
這等場合,段懷容并不喧賓奪主,隻在一旁恭立施禮。不過這次,他的存在不容忽視。
邱垚欣然接受了秦獨的恭賀,而後擺了擺手令兩人近前:“今年我生辰,終于趕上你在京城了。”
之前,就算是元月或者中秋這樣皇帝大宴群臣時,秦獨都不見得回京。旁的時候根本不會回來,隻是書信一封給邱垚賀壽。
秦獨不言,感覺他刻意收斂着,乖順了不少,像學堂裡的好學生。
“段懷容。”邱垚略帶笑意地望響不聲不響的人,頗為好奇地把立在面前的兩人都打量了:“我們北安侯可從未替誰做過引薦。”
他一語道破玄機,揭穿段懷容的來意。
秦獨擔心邱垚對段懷容印象不好,于是便要解釋,可還沒開口便聽身邊人說了話。
“晚輩景仰太師許久,遂特請侯爺做個引薦。”段懷容毫不遮掩,大方承認自己是想通過秦獨來認識當朝太師。
他清楚見什麼人說什麼話,況且在聰明人面前,冠冕堂皇的謊言之能弄巧成拙。
邱垚爽朗地笑了笑:“果然不是凡輩,魄力不輸北安侯啊。”
難得有年輕無名的小生在他面前能這樣不卑不亢,不卑躬屈膝求一份差事,或者裝作謙虛好學來謀青眼。
秦獨松下一口氣來,覺着應當再誇一誇段懷容。可開口前,卻不知該如何稱呼。
在太師面前稱段先生,未免有些托大。
半晌,他試探看了一眼身邊人,開口道:“懷容…他才學出群、有勇有謀,又心懷鴻鹄之志,有安民為國之抱負,不應埋沒于世。”
毫無預料的稱呼,段懷容微微張了張眼睛,聽到懷容二字時,舌尖竟不知為何泛起點點微甜。
原來…名字确實是要某些人叫出來,才會好聽。
他沒忍住瞥了一眼秦獨,嘴角攀上微不可查的笑意。
邱垚示意二人落座,眼中有着打量的神色。他早知道秦獨從嶺州帶回來個小公子,也一直知道外界那些傳聞。
此刻,已然能察覺兩人關系确實不太一般。
一向張狂的北安侯,能說出這許多誇人的話來。無論是這段公子真有才學,還是使了什麼旁的法子,都能看出是個有手段的。
“太師,晚輩此次前來是有要是相告。”段懷容從容鎮定,以溫和的目光看了看殿内的侍女小厮,道:“但隻想太師知曉。”
邱垚會意,也好奇是什麼事,于是将屋内人遣退,關了房門。
屋内隻剩了三人,段懷容開口道:“遊族細作及皇室已經潛入京城,還請太師做些打算。”
四周氣氛緊張低壓了一瞬,邱垚深了眉嚴肅起來:“你如何知曉?”
段懷容将花會上的事情徐徐道來,又說了自己的分析。言辭之間條理清晰,又笃定沉着,頗見智謀膽識。
而秦獨也不言語,隻将場面交給段懷容把控。
邱垚聽着看段懷容的眼神慢慢發生了變化,他開始審視眼前這個年輕人,暗暗慨歎确實不負剛才的一番誇贊。
“這樣的消息應當呈報陛下,為何來告訴老夫?”他覺着段懷容的城府絕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