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先生我送你回馬車上去。”
奈何中完毒趕完路的身子骨實在太虛,蘇更闌也沒想到自己蹦跶了兩下就滿頭冷汗,胳肢窩的虛汗順着大胳膊都留到了手心裡。格外要強的蘇先生發誓:“這次回京城後我是肯定要和你學武的。”
“成成成,想學什麼都成,咱們先速速離開這裡。”小津說:“将軍若是聽到蘇先生明日就回城的消息一定會喜上眉梢的。”
“啥?”蘇更闌被小津抓着走,雲裡霧裡地反駁道“我沒有打算明日回顯陽!我連越城的日出還沒見着呢我回去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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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松的私宅門口,猶可見威嚴陰森的兩個大石獅子鎮守于此。這條長巷本不可能有任何活物經過,但今日卻出現了。
棗紅戰馬踏碎門前寂靜,每一步都仿佛濺起細碎火星。戰馬或是嗅到血腥氣息了,故而表現的有些焦躁難耐,仿佛下一秒就要沖出去戰鬥。它的主人用左手輕撫馬鬃低語,隻是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到他說了什麼。然後便能發現,在主人的安撫下,烈性馬兒的喘氣聲慢慢停了下來。
僅一人一馬,便有了八百裡黃沙掀起赤色巨浪的錯覺,倒顯得那對盛氣淩人的獅子變得死氣沉沉。
陸家松走了出來,他的手上沾滿了血。
“籲---”阿炎趕到,後面還整齊有序地跟着十二名黑衣暗衛。
阿炎望着自家将軍的背影,深深地無聲歎了口氣,然後立刻從馬背上跳下來,向陸家松行了禮,“見過陸公子。”态度不卑不亢,嗓音擲地有聲。
陸家松沒有作聲,而是緩步走向了阿炎,他盯着阿炎看了一會,忽然咯咯咯笑出聲來,“瞧你忠心耿耿的樣兒,和看家護院的狗有和區别?”
阿炎皺了皺眉,隻一眨眼間就恢複如常,“陸公子說的是。”
“我當着你主子的面侮辱你,但他連為你出口氣都做不到,跟着這樣一個窩囊無能的啞巴将軍,你難道就不心生怨恨麼?”
“一個啞巴,帶一條狗,哈哈哈......”陸家松旁若無人地指着他們大笑,嘲笑,瘋笑。
這聲音太刺耳了,阿炎差點沒藏住嫌惡的表情,他抽空用眼神請示将軍,但将軍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頭。
他們的原計劃是把甯老爺偷偷轉移走,所以早就給地籠裡安插了萬氏暗衛。今日隻待陸家松動手淩虐,暗衛趁機用藥讓他假死,然後趁亂偷梁換柱。怎料陸家松突然發瘋,他不止想要發洩怒火,更想直接殺了甯老爺。
暗衛将此變故傳出以後,阿炎便立刻安排了老管家前來制止,可惜的是老管家犧牲在這一回了。
阿炎問過他的将軍:“老管家在相府已蟄伏十五年之久,幫助我們打探過不少重要情報,您為了蘇先生而啟用一個對我們而言如此關鍵的人...真的值得嗎?”
将軍隻道:“甯家人是他的軟肋,把甯老爺控制在我們手裡,蘇更闌将别無選擇。”
阿炎重新回視陸公子,“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想必您已知曉我們的來意。”
“若是我偏不放人呢?”陸家松忽然緊緊盯着阿炎的眼睛,挑釁問道。
阿炎:“若您執意不放人,那蘇先生即刻便會知曉甯老爺身上的傷來自何人之手。”
陸家松:“一個酒樓東家罷了,滿眼裝着銅臭的虛僞商人何以擔得起談判籌碼?”
阿炎沒有反駁,而是繼續道:“若您放人,蘇先生便會知道,您才是真正挽救甯老爺于水火的---救命恩人。”
很顯然,陸家松的瞳孔微微睜圓了。
...
夜裡,将軍府内,萬堯清又在翻閱手語書了。
阿炎立在一旁,“将軍,想來蘇先生不會怪您的。”
“我對他隐瞞的事太多,他怎會不怪?”将軍的語氣雖平淡,但依然能聽出裡頭潛藏的一絲壓抑痛苦。
“他救了我的命,我卻害得他家破人亡,怎會不怪?”
阿炎久久地沉默着。
他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上一次甯安古城時,将軍本意是利用蘇先生釣出陸家松,指望蘇先生在嚴刑逼供下吐出城防圖藏在哪裡。這樣一個極其簡單易行的方略本不可能出任何問題,但問題還真就出現了,出現在将軍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心軟上。
将軍居然命令阿炎将玉骨哨贈予蘇更闌。
一面利用他,一面保護他。最後甚至不惜親身混在暗衛中前去救人。
自那日起,阿炎便确認了:蘇先生就是将軍心尖上的那個人。
再說今日,将軍嘴上說控制甯老爺是為了得到城防圖的下落,但旁觀者清,阿炎從字裡行間中讀懂了将軍的真實想法,那就是将軍擔心蘇先生投靠陸家---将軍不能失去蘇先生。
不論是從利益還是情意的立場去想,将軍都不可能允許蘇先生逃離掌控的。所以,蘇先生必須暫時遠離京城,不能有被陸家松要挾的機會。
巧就巧在蘇先生自發主動地要求遠行,本在頭痛的阿炎順勢而為,以最快速度下令小津前去看住蘇先生,并且叮囑千萬不能讓他知曉甯老爺人就在京城。
越城的局雖不是由将軍主導,但他們從一開始就知曉了老丞相的陰謀,在明知蘇先生看重甯家人的前提下選擇了袖手旁觀。
将軍給寂聲樓花再多的銀子、再怎麼寵着蘇先生都是沒用的,因為甯老爺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而本來他們隻需勾勾指頭就能阻止這一場慘劇。阿炎根本都不敢設想,倘若未來某天蘇先生知道了一切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若蘇先生知道了甯老爺很可能就是當年縱火投毒的主犯之一、知道甯家除了甯謙清白之外,其他甯氏族人其實是敵國安排在京城旁邊的細作...為什麼大火那日全家隻有蘇更闌被支來顯陽城,或許細作一時心軟,年邁的甯老爺因破天荒放過了一個無辜的人。
當這個世界上發生什麼事關重大的事之後,這件事最後總會不了了之。就是因為它太大了,所以無法徹底厘清裡頭的利害關系,無法将真相明晃晃的大白于天下,若真告知天下人,那就得翻天覆地了。
甯家是敵國安插的眼線,雖然如此,甯家的生意卻早已滲透到前朝後宮裡的許多家族,有多少人在暗地裡借助甯家的手斂财,這是無法細深究的。
既要除掉甯家,又不能影響朝廷聲望,這樁棘手之事被交給丞相府去辦。隻不過老丞相在這事裡藏了私心,那便是嫁禍給對他們威脅極大的年輕将軍。在榮華富貴裡慵懶惬意的老丞相哪裡會在意百姓們的死活呢?
于是啊,睡夢中的甯安百姓便淪為了祭品。
“不重要了。”将軍的指腹撫弄着手語書的第一頁,那句【海晏河清】的墨迹早已變淡了許多,不知被撫摸過多少次。
“隻要他能平安無虞,我此生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