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甯謙扶着蘇更闌讓他坐到床榻上,然後像從前在甯宅裡二人夜話一般,他自己也上榻,盤着腿。
“西北有座雪山,當年萬家軍帶兵打仗時曾在此處與敵軍鏖戰,那一場仗打下來,我軍五千士兵全部犧牲,而所有士兵均是被活活凍死的。”
蘇更闌打了個寒顫。
“他們的死因并不能隻歸咎于嚴寒雪天,也不能怪地勢險要,真正的原因在萬堯清身上。”甯謙的眼神淩厲了許多,“萬堯清剛愎自用,為了奪敵人首級而盲目深入,導緻所有人被困在雪山中,結果被敵人包圍後俘虜。”
“敵方提出一個要求,隻要萬堯清露面,便可放所有人一條命。”甯謙問:“大哥,若是你,你如何選?”
蘇更闌:“...我不知道。”
“對方給了他三日時間考慮。這三日裡,那些被俘虜的士兵全部被下了卸力的藥,扒光了衣物然後扔在冰雪寒天裡受凍,待他們快凍死的時候就扔進營帳裡暖和暖和,等他們又有人氣的時候,便重新丢到雪地裡去。如此如此,反複折磨,有的士兵因為扛不住而自盡,有的以為将軍會來救他們,便苦苦熬着......”
“可是啊,三日,萬堯清沒有露面,一次都沒有。”甯謙憎惡道:“既沒有派使者和談,也沒有再帶兵回來救人,像是完全消失了一般,把士兵們丢棄在雪山敵營中。半月後,他攜領大軍凱旋而歸,從此成為了最年輕英武的萬小将軍,卻沒人敢提那五千英靈的往事。”
蘇更闌聽得内心激蕩,出于本能的不相信這是萬堯清會做出的事,可,可甯謙從小就不會撒謊,不會拿莫須有的故事來诓騙人的。
驚愕,詫異,難以置信,蘇更闌的臉上一時浮現出許多情緒來。
“大哥,若是我,一定用自己的命換他們的命,我既是他們的将領,就必不能看着手下将士被欺辱至死,哪怕是用我的命換他們的命!”甯謙複又抓住了蘇更闌的胳膊,“哥,萬堯清此人毫無人性,他帶兵打仗隻不過是為了給自己的家族增添榮光,那些孤苦可憐的将士不過就是墊腳石,一叢叢枯骨成就了他萬小将軍的威名,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哥!”
不知怎的,蘇更闌感到手有些發軟,“啊...噢......”
他回想起萬堯清第一次當着自己面殺人的場景,在那個焦黑的小屋内,假的陸家松被一劍劈死,場面血腥至極,他吓得站都站不起來,而萬堯清的嘴角卻噙着笑。
“哥,不論他對你使了什麼美男計,你都不能淪陷,知道不?”甯謙說。
蘇更闌腦子一團漿糊,一聽美男計三個字又清醒了一下,越聽越覺得甯謙話裡有話,“啊?你可能誤會什麼了。他是咱們寂聲樓的貴客,僅此而已,真的。”
甯謙表示不信。
蘇更闌連忙解釋:“我其實狐假虎威,呃,狗仗人勢?”
我仰仗他解決過一些棘手的事,比方說有人嫉妒咱們生意好,偷偷弄壞了食材還打砸了後廚,我找了司農令家的王充大人幫忙,那王充便是看在萬小将軍的面子上才肯出手,眼下寂聲樓的食材都是最新鮮最便宜的,給我省了好多銀子呢。”
“嘁,”甯謙不屑:“銀子而已,你缺銀子可以跟家裡要啊,老爹還能不給你?”
“那他還救了我的小命呢,否則你哥我就被馬蹄子踹死了。”蘇更闌極力扭轉甯謙對萬堯清的偏見,希望能緩釋一下弟弟心中的仇怨,别再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
但甯謙總能抓住漏洞,反駁道:“但那戰馬本就是他家的啊,救你不是理所應當?”
蘇更闌:“......”好有道理,怎麼辦。
“哥你這樣還不糊塗?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收買你,你怎麼一點都沒變?”甯謙毫不留情,“當年我家給你口吃的和住的,你就在書閣幾乎賣命似的報答,遇到賊人盜取典籍時居然以肉身之軀擋人家的短刀,光這一件犯傻的事就夠我指摘你一輩子的,全天下沒有比你更糊塗了的了。”
蘇更闌:“......”好沒面子,怎麼辦。
“反正你不能再以身犯險了,他是否和當年古城的毒火案有關,這事你讓我自己查,等證據确鑿的時候再懲罰他也不遲,你不許自作主張,聽見了沒?”蘇更闌發現好言相勸無用,隻好擺出當哥的姿态來。
哪料甯謙早就不是兩年前的小弟弟了,“謹遵大哥教誨。”,這語氣聽起來毫無誠意,反而敷衍感滿滿。
彼時的将軍府内,氣氛有些冷凝低沉。
阿炎斟酌着請求道:“将軍,不如就把一切都告知蘇先生吧,我相信他一定會理解您的苦衷。”
“為時尚早。”萬堯清掌心中握着一件青綠色的衣衫,這是蘇更闌今日換下來的,他沒有讓侍女拿走,反而是留在了自己的桌案邊。
“這啞巴我還要當一陣子,既然是啞巴,那便聽蘇先生的建議,學學手語。”萬堯清握緊了衣衫,像是握住誰的腰。
“去告訴他,明日午後我嗓子不舒服,要喝一碗他親手熬煮的枇杷銀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