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滿這晚睡得很好。
她很喜歡睡在小橋園裡,這裡空氣好,環境清幽。晚上窗棂外風吹葉片的聲音很催眠,而且也沒有葉媽媽早上喊她起床吃早點。
所以她一覺睡到中午。
“小小姐,快到午飯時間了,您起床嗎?”
傭人隔着門簾問道。
葉滿應了一聲,傭人立刻進來服侍她起床。
她坐在梳妝台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她頭發烏黑柔順,即使不梳頭也不會打結毛躁,但女傭還是盡職地給她一下下梳着頭發。
看到她腦後突兀的傷疤時,女傭的手頓了一下,猶疑着問道:“小小姐,您要梳什麼發型?”
“就給我紮個馬尾吧,今天要出去玩。”葉滿似無所覺,半閉着眼睛說道。
女傭立刻給葉滿紮好,還給她在頭上戴了個小飾品遮住黑色的皮筋。
她看着鏡子裡這個受盡偏寵的小小姐,不得不說确實是玲珑可愛。小橋園内的葉小姐有好幾個,但小小姐隻有一個;而跟他們這些傭人一樣稱葉卿月為大奶奶而不是姑奶奶的小姐,也隻有小小姐一個。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奶奶如此疼愛小小姐,卻不把她帶在身邊,還讓她受這麼重的傷呢?
察覺到視線,葉滿睜開眼睛,問道:“怎麼了?”
女傭低下頭,說道:“剛剛小小姐說要出去玩,我就在想今天天氣可能會不太好。”
聞言葉滿望向窗外,難怪她睡這麼熟,昨天那樣好的天氣,今天卻是陰雲密布,一副随時會下雨的樣子。
葉滿無奈,那也沒辦法,今天晚上她就要回北裡市了。
“跟陳律說一下,要他記得帶幾把傘。”
女傭應是。
廳堂裡。
葉滿剛洗漱好出門,就看到更加陰雲密布的葉雲陽坐在桌前低頭看着一張紙。
她湊近一看,那是一張試卷,而上面隻有大概零星的幾道題目被劃上了紅色标記。
葉滿看看卷子,确定自己沒眼花後驚奇地看向葉雲陽,說道:“我以為你沒讀過書呢,這不是考得不錯嘛。”
難道這小子真有如此通天之才?
下一秒就聽到那陰沉得能滴出水的聲音說道:“畫紅線的是寫對的題目。”
“……抱歉。”
葉雲陽也上過一年多的學,那時他在學校成績不能說次次第一,但起碼能讓他母親每次看到都喜笑顔開說沒白養他。可這套試卷做下來直接給他那點自信幹得稀碎,一個半小時的考試他十分鐘不到就再寫不出一個字,剩下的時間裡不是在猜答案就是在絞盡腦汁編一個像樣點的填上。
那邊葉滿還在安慰他:“……起碼你态度還是可以的,這些空你都填上了,乍一看誰都看不出……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别撕卷子。”
葉雲陽将試卷放下。
葉滿又拿過來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上面還有很多初中知識,難怪葉雲陽不會做了。
“行啦,别這麼沉默了,本來天氣就不好。這就是個測試,看看你現在大概是個什麼水平才好給你安排讀書的事情,所以你不用太在意這個成績。” 她将試卷折成一個紙飛機,遞給葉雲陽,“拿着,等下我們出門的時候把它扔出去。”
葉雲陽敏銳地捕捉到葉滿話裡的信息,“我們等下要出門嗎?去哪?”
葉滿笑着看向他,說道:
“還能去哪?帶你去公園啊。”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出門不多時老天就下起了雨。
“真是,昨天明明天氣還那麼好呢。”坐在店裡的葉滿托腮看着外面的暴雨出神。
“是啊,這麼大的雨,打着傘都不好在外頭閑逛。”
說話的是陳凱元,跟葉滿的姿勢如出一轍,托腮望着外頭的雨。
今天是他負責帶葉滿和葉雲陽出門來中心公園。
雖說一般葉滿的事情都是田真儀直接負責,但是陪着逛公園這種小事情她可不會上趕着來給葉滿當保姆,就交給了她手下團隊中的陳凱元來做。
陳凱元明顯剛入社會,二十出頭的年紀,架着一副黑框眼鏡,整個人有些拘謹和手足無措。
葉滿可愁了。
今晚她就要回北裡市,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沒法回東泉市來刷葉雲陽的好感度了,就想着起碼人家提的三個要求先給他完成了吧,結果就這樣出師未捷。
而且他那天跟自己說讨厭雨天來着。
葉雲陽倒沒說什麼,一樣跟着葉滿坐在店裡看着窗外的雨,不過比起另外兩人他顯得松弛很多。他可沒有葉滿那麼豐富的内心活動,隻是覺得有些撐,反思着剛剛實在不該吃這麼多。
不知道這雨要下到幾時。
“葉滿小姐,這個天也逛不了公園了,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陳凱元提議道。他實在也不知道葉滿為什麼非得來公園玩,葉家那麼大的私家園林還不夠玩嗎?
葉滿歎了口氣,正準備說那回去吧,餘光看到公園裡一處小亭。
她沖陳元凱和葉雲陽說了一句“在這等我一下”,便拿起雨傘推開店門走了出去。
“诶,好。”陳凱元立刻答應。
剩下二人在店裡相對無言。
半晌,葉雲陽疑惑地低聲開口問道:“……你不用跟着她嗎?”
“!”
陳凱元聞言如遭雷擊,他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帶小孩而不是跟着田姐完成工作,他現在需要的不是聽從命令而是照顧好這兩個未成年孩童。
葉雲陽看着這個男人五顔六色的表情,心下感歎這人真好懂。
于是他寬慰道:“她已經走遠了,你追不上了,還是等她回來吧。雖然她隻有七歲,但她不像是會走丢的。”
并沒有被安慰到。
他現在出去也不是,留在這也不是。盲目地出去找大概也沒用,萬一等下葉滿先回來了自己不見了那他可就是把兩個孩子都弄丢了;可不出去萬一葉滿有什麼好歹他可就完了。
葉雲陽看着這個年輕男人緊張兮兮的樣子仿佛他才是那個被抛下的孩子,也覺得有趣,好奇地問道:“你真的是在那個女人手下幹活嗎?”
言外之意是你這個水平不像是田真儀能看得上的。
陳凱元雖清澈了一些倒也沒頓感到這也聽不出來的程度,他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說道:“讓你見笑了,我才在田總手下工作不久,這次也是我自告奮勇想要來陪葉滿小姐的。”
“我沒你這麼好的機會能被葉滿小姐看上,隻希望能在有限的地方為她做點事情。其實她大概根本都不記得自己幫過我這樣的人吧……”
“啊,回來了!”話沒說完,陳凱元就看到葉滿出現在視線裡,他一下站起來拿着傘走出去,喊道:“小小姐,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一個人……”
剩下的話被玻璃門隔絕了。
葉雲陽想,這女孩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嗎?怎麼人人都受過她的恩惠。
不對,觀世音菩薩可不會甩人巴掌。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臉,雖然這裡已經完全好了,但那一耳光的脆響猶在耳畔。
門又被打開了。
“小小姐,你交代我去買就行了,幹嘛非要自己去呢。”
葉雲陽的注意力這才被拉回。
買什麼了?
“哎呀陳哥哥,你買的跟我買的能一樣嗎?”葉滿不耐道。
說着她走近葉雲陽,提了個塑料袋放在他面前。
葉雲陽接過,透明的塑料袋外頭爬滿了水滴,裡面卻是熱騰騰的各種口味的烤腸,蒸汽爬上塑料袋内壁。
“吃吧,公園今天是逛不成了,總得滿足你一個要求吧。”葉滿邊說着邊拍打着褲腿上被水滴濺起的泥沙。
女孩幾乎全身都濕了,本來這雨雖大,打傘卻也勉強能撐住上半身不淋濕。但是剛剛不知道哪裡刮來一陣邪風,給她傘吹翻了,雨一下子也迎面向她打來。現在葉滿額前的頭發一縷縷地搭在臉上,手裡的傘也變了一個模樣,有幾根傘骨翻折過來了,樣子說不上的滑稽可憐。
“啊欠。”葉滿跺跺腳,春雨還是涼,她不住抱怨道:“這雨也真是,下就下吧,怎麼我一出門還開始刮風,好險沒給我吹跑了。”
葉雲陽仿佛看到了以前學校門口被人一竹筐一竹筐提來賣的小雞小鴨,也是這樣叽叽喳喳地瑟瑟發抖。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就每樣給你買了一根。隻要你不是要天天吃滿漢全席,這麼幾根烤腸還是能供得起你的。”
葉雲陽看着這滿滿一袋各種口味的烤腸,又看看淋得變成落湯雞的葉滿,居然突兀地笑出了聲。
“噗。”
嘲笑我?這小子是不是又想撈打了?
聽到聲音的葉滿對葉雲陽怒目而視。
兩人視線交彙。
“哈哈哈哈哈。”葉雲陽笑得更大聲了,眼睛都笑彎了。
不是有這麼好笑嗎?
見少年笑得這麼開心葉滿反而不好發難了。
她摸摸鼻子。
算了,狼狽點就狼狽點吧,能換他笑一個也不虧了。
少年總是一副陰郁的樣子,似乎活在這個世界上并沒什麼能讓他感到歡愉的事情。從他過往的經曆來看,命運不能說待他不公吧,但确實也沒給他安排過多少喜事。
其實那天葉滿去到葉雲陽的病房都做好了被他拒絕的準備。
葉雲陽跟了賀向文五年,什麼事情沒為他做過,最後那個男人卻能毫不猶豫地向他開槍。
那麼一個曾經被他自己拿槍指着的女孩又憑什麼能取得他的信任呢?
他會答應,也隻能是這孩子随波逐流慣了,畢竟從他出生起命運就沒在自己手裡攥過。
可葉滿要的不是一個聽話的傀儡,她要的是一個人。
陳凱元見葉滿淋成這樣,怕她感冒,趕緊就跑去問服務員要毛巾給她擦擦。
陳凱元剛轉身葉雲陽就止住了笑聲,隻是看向葉滿的眼裡笑意未減,悄聲問道:“我們出去玩吧?”
葉滿挑眉。
待陳凱元拿着毛巾回來,那兩個靠窗的凳子上已空無一人。
------
葉滿還沒被淋濕的時候會覺得焦慮,會盡量調整傘的角度,小心避開水坑。但現在濕透的她已經無所畏懼了,傘也不打,就這樣沿着路邊的花壇走着。
她回頭,看向仍舊幹燥清爽的葉雲陽,少年今天穿的新衣服,水洗牛仔褲配白色T恤,外面套一件襯衣,簡單美觀。
果然身形好穿什麼都好看。
葉滿眯了眯眼。
現在雨比剛剛已經小很多了,少年也收了傘,在雨裡随着葉滿慢慢走着。
隻聽葉滿說道:“你往後退兩步,然後站那别動。”
葉雲陽聽話照做。
待他站定,隻見走在前面的葉滿突然助跑向他奔來,一下跳在了他面前的水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