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下雨了。
少年讨厭這樣的雨天,它意味着濕冷、腐臭、生病……以及離别。
他當時是有意識的,那幹脆利落的一槍刻印在了他眼中。
或許他一輩子都開不了那麼好的一槍。
那個男人是怎麼做到如此鎮定地透過自己去殺另一個人的呢?
他想不通。
少年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是母親獨自将他帶大的。從小,她就帶着自己生活在一個逼仄的地下室内。女人每日要在外工作,從他有記憶起他就要收拾家裡的一切,若是女人回家時沒有準備好飯菜或是看到他閑着發呆便會對他動辄打罵。
可他不怕那個女人。即使有些時候被打得渾身青紫,整夜整夜睡不了覺,他仍舊愛他的媽媽。因為每次被打之後,女人抱住他哭泣時,他都能嘗到這個女人的眼淚真的很苦。
就算再難,女人也讓他去上學,會在開學時摳出錢來給他買文具,去撿别人不要的書包帶回來洗幹淨給他縫補好。
直到八歲那年,少年在家中等了四天,都沒再見過他的媽媽。
也就是在那一年,他遇見了斷腿的賀向文。
那個男人好像比他還要慘,斷了一條腿,誰都可以欺負,他就像自己曾經住過的地下室,陰冷,惡臭……但緻命。于是有一天,誰也料想不到的,這個瘸子把所有人都毒死了。
少年不清楚自己如何逃過一劫,也許是因為作為暗巷底層的他也已經三天沒吃過東西了。
他們的第一次對話是發生在賀向文瘸着一條腿打劫死人的财物時。男人看到了他,對于還有人活着也沒有驚疑不定。他忙着收拾細軟,他得離開這個地方。
時至今日,少年仍舊不明白男人當時為何那樣說,或許是精明算計,或許是一時慈悲,又或許隻是缺一根拐杖。
他問:“你要不要跟着我?”
于是少年成了男人的另一條好腿。
要問男人對他好不好?那應該是不錯的。男人不會打罵他,就算隻剩半塊餅都要再分一半給他,在他被人欺負之後幫他報複回去,還教他開車,偷東西。
男人的第一個假肢就是用他偷來的錢買的。
他還記得那天男人難得的很高興,要他去買酒,跟其他人炫耀着這是自己送給他的。
别人玩笑道:“兒子大了,知道孝敬老子了,老賀你有福氣。”
聽到這話男人也沒有黑臉。
這幾年間男人就打過他一次,在他有一天喊男人“爸爸”時,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可是後來,男人越來越忙,不知道搭上了什麼線。他們不再需要把一塊餅掰成幾塊吃,也不再會受凍挨罵,連少年送給男人的假肢也被換了下來,換成了一個更好更貴的。
男人有了新的好腿。
他沒時間再教少年任何東西,也不常呆在一起。不知哪天起又新來了兩個人,每次見面都是有任務安排給他們。他跟新來的兩個學,學習用槍,學習殺人,任務越來越兇險,能再見到男人的幾率也越來越少。
于是他又開始想起自己的母親來,想起那連綿了一個星期的大雨。
正如今天這樣的大雨。
“咚咚咚。”
門被敲響了。
來人敲門隻是意思一下,不待房間内應聲就直接推門而入。
“你身體恢複得怎麼樣?”女孩的身影還沒進入少年的視野,清脆的聲音就傳入他的耳朵。
他這才轉頭看向來人,是那個小女孩。
他記憶裡有過那麼幾次,母親帶着他去公園玩耍,那樣的陽光和煦,綠意盎然。在那些時刻裡,他能看着其他孩子放風筝,踢足球,母親甚至會給他買一根烤腸,那是他童年裡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而這個女孩就像他記憶裡的公園一樣,陽光、整潔、美好。
女孩身後的人跟旁邊一直守着他的警察打了個招呼,警察叮囑了一句“注意安全”,便出去守在門外,給他們留下空間。
女孩也不怕他,不顧身後人的阻攔,拎着個小闆凳就坐在了他旁邊。
女孩頭上還纏着紗布,卻是一臉笑意盈盈的對着曾經拿槍指着她的人,道:“你本名叫雲陽,87年生人,母親的名字是雲千,在95年也就是你八歲的時候失蹤了。後來你跟着賀向文在山南地區流竄,外号金龍,幫他幹了不少髒活,在團夥中的主要任務是開車……”
葉滿一溜煙地說完他的生平事迹,短短13年的人生卻可謂是精彩紛呈。
而少年早在她報出自己本名時就走神了,聽到自己母親的名字時更是目光如炬地盯着女孩的脖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