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自古繁華地,河湖衆多,土地肥沃,據說國庫裡四分之一的銀子都來自江南,兩江總督又手握兵權,可謂權勢滔天,貴中之貴。
今日郭老太太做壽,趕來慶賀的官員絡繹不絕,皆以能成為座上賓而沾沾自喜。
男人們在前堂吃喝,女眷則分在後花園,清芷跟着大太太拜會各位人物,滿眼花紅柳綠,人山人海,直晃得眼花,也不知面前是誰,該拜拜,該見見,忙了一圈才坐下,疑惑道:“怎麼——沒見萱娘。”
旁邊跟着的小丫頭月華輕聲回:“姨娘說的誰,郭小姐吧!前一陣嫁給富商宋自芳的那位,可惜她夫君犯官司了,恐怕不好出面。”
清芷近日光在後宅,不知外面翻天覆地,想來萱娘的命真不好,本就是養女,如今又出這檔子事。
戲台上荒腔走闆地唱,周圍叽叽喳喳,清芷聽得心煩,抿口茶起身,吩咐月華有人問就說天太熱,她到後院散心,實則想去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萱娘。
花園秀麗别緻,鑿池堆山、栽花種樹,正歎庭院深深深幾許,轉眼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清芷逛得迷了眼,半晌來到一片碧湖旁,正欲坐下休息,假山後卻傳來啜泣聲。
她挪了挪,倚着一棵梧桐樹,探眼望去。
兩個女子坐在攢尖亭子裡,一個拿着帕子哭,另一個丫鬟打扮的則在旁邊勸。
那女子楊柳細腰,側面柔美,正是萱娘。
終于見到了,總算沒白費功夫,她拎起裙擺,剛走幾步,忽聽一陣噔噔腳步聲,還伴着尖厲的哭喊。
眼見一個小姑娘從廊下沖來,直接跪到萱娘跟前,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可憐兮兮,“小姐,小姐,快救救我吧,幹娘要扒了我的皮,還要把我賣了配漢子。”
萱娘被突如其來的場景吓住,用帕子抹兩下眼才看清,原是自己屋内的三等丫鬟——憐花。
她因嫁出去,不便帶太多人,隻選貼身婆子與丫鬟春莺,記得當時留對方在大小姐身邊,應該不會吃虧呀,怎會如此落魄!
還來不及問話,後面又跟出三五個氣勢洶洶的婆子,一個個滿臉橫肉,比外面買來的打手還兇狠,口裡嚷嚷着:“小蹄子犯賤,賣去配男人已是大小姐心善,要不将你扔到外面,看還鬧騰。”
見到萱娘在前,也不收斂氣焰,敷衍地福了福,“哦,二姑娘也在呀。”
春莺氣得蹦起來,“好些個不長心不長眼的東西,白白壞了規矩,老太太在前邊做壽,你們在這裡揚鈴打鼓幹什麼!一個小丫頭就往死裡弄。”
“姑娘消消氣,别隻聽小蹄子胡說。”
管事的婆子撐住腰,咂着嘴,“春莺姑娘也是老人,怎麼忘了憐花一向手腳不幹淨,前一段還偷大小姐的耳墜子,小姐心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知她蹬鼻子上臉,竟趁着馬公子喚茶喝,撲上去了,關到柴房訓兩日還不服氣,直往外跑,能怪誰!”
馬公子乃都司衙門指揮使家的小公子,與郭大小姐才定親,也是自小相識,一對佳偶。
那位大小姐當寶貝似的,提起來便歡心,打她心尖人的主意,可不是找死!
但誰人不知馬大少爺乃煙花巷常客,清芷也見過幾次,若不是姐妹們護着,早就對她上了手。
憐花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小尖臉往上一擡,眼尾挑起,“幹娘當我樂意的,他那樣大的人,急赤白臉扯我褲子,幹娘沒看到!”
婆子當時臉就綠了,“少胡說,人家侯門貴公子能看上你一個賤丫頭,别往自己臉上貼金。”
清芷一邊聽不下去,尋思萱娘竟如此能忍,堂堂總督千金,就算是養女,也不能任由下人胡鬧啊。
果然萱娘起身開口,卻還是柔柔弱弱的聲音,“幹娘不要生氣,小丫頭不懂事,總有錯的時候,幹娘看在我的面上,饒了這一遭吧,姐姐那裡我自會去說。”
伸手扶住憐花,掏帕子擦臉上被打出的血痕,“這會兒打傷了臉,配出去也難,要養她一輩子呀。”
對面婆娘還想辯白幾句,轉頭見一個穿真紅大袖袍的女子由一左一右兩個丫鬟扶着,立刻謙卑躬身,喊了聲:“大小姐。”
郭大小姐生了一張方圓臉,五官大大咧咧,隻有一對眼睛長得好,隻是鼻子太平,嘴太長,雖也算個漂亮人,卻離美相差甚遠,裡裡外外透着一股粗枝大葉感。
往前走兩步,一張口傲氣十足,“妹妹不在前面陪老太太看戲,到後院坐着幹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父親那樣疼你,一溜煙就不見,白白讓他們擔心,你看……我隻能來找了。”
萱娘連忙用帕子擦幹淚,擠出個笑容,“姐姐說的是,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