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雖然根據那個男人的某些外貌特征,瓊已經隐隐猜到了真相,但聽見西弗勒斯充滿恨意的語氣,仍然心頭一震。
可惜,她自己的感情世界都貧瘠得很,更别說想出恰當的話來寬慰他。
但是如果什麼反應都沒有,未免太冷漠了。于是瓊拉住了他的袖子,西弗勒斯一驚,下意識地想掙開,然而她抓得挺牢,沒成功。他低下頭,餘光望着那隻不肯松開的小手,狂跳的、一抽一抽地疼的心髒漸漸平靜下來。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繼續沉默着,直到輕輕的“喵——”打破了寂靜。一隻精瘦的長毛灰貓從門縫裡探出頭,虎視眈眈地瞪着屋裡的人。見他們回頭,貓咪身子一扭,靈活地竄走了。
“洛麗絲夫人!”瓊失聲叫道,“糟糕!”
她一揮魔杖,漂浮在空中的數以百計的細絲組成的圖形倏然縮成一小團,飛向她的左手掌心。
“快走!”
“來不及!”西弗勒斯說着,拉起她沖向衣櫃。
瓊心領神會:“阿拉霍洞開!”
衣櫃門上沉重的銅鎖應聲而開,她先鑽了進去,西弗勒斯緊随其後,用力關好兩扇門,小聲念了一長串咒語。
他剛做好防禦措施,哼哧哼哧的喘氣聲已經很接近了。不一會兒,大門“哐當”撞上牆壁,管理員費爾奇扯着粗啞的嗓音喊道:“哼,哪個小崽子不好好吃午飯,鬼鬼祟祟地跑到這兒來!給我出來!”
費爾奇的硬底皮鞋與地面摩擦出難聽的噪音,洛麗絲夫人喵喵地叫着,在空空如也的教工休息室翻查每一個角落,但這一人一貓都不由自主地忽視了偌大的一個衣櫃。
最終,一無所獲的費爾奇念叨着“别讓我抓到你”,罵罵咧咧地摔門而去。洛麗絲夫人最後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跟着主人離開了。
片刻沉寂後,西弗勒斯碰碰身旁的人:“沒事了,走吧。”
“……嗯。”
黑暗中的密閉空間放大了她聲音裡的顫抖,以及他方才精神緊張時忽略了的異常急促的呼吸。
西弗勒斯一把推開櫃門,從一堆懸挂的替換長袍間鑽出,轉身看她。
瓊後背緊貼着衣櫃壁,臉色煞白,嘴唇褪去了所有的血色。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她閉上了眼睛,眼皮微微顫動,眉心蹙起。
“抱歉,我以前一點都不怕黑的,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不等他發問,瓊就輕聲說道。
“你先出來。”西弗勒斯說。
瓊擡起寬大的袖子擋在眼前,緩緩睜開雙眼,不舒服地眨巴了幾下,才把手放下,目光流露出類似剛睡醒時的迷茫和空洞。她仰起頭望着緊繃着一張臉的男生,鬼使神差地向他伸出了手。
過了一秒——也許是三秒、五秒或者更久,她總算遲鈍地懷疑起這個舉動是不是太親密了點,正想把手縮回去,另一隻手托起了她的手腕,以适當的力度握住。
耳邊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氣。
她借力站了起來,垂着頭整理衣服。
“最好别留在這裡,那個老飯桶随時會回來。”西弗勒斯說。
他們鎖好門,換了一間偏僻的空教室。
瓊甩下書包,掏出一本筆記本,翻到空白的一頁,松開一直握着拳的左手。
一個個由剛直、鋒利的紅色線條組成的符号像飛蟲一樣傾巢而出,在她的魔杖指引下有序地落在橫線之間,看上去很有神秘的美感。
西弗勒斯瞥了它們一眼,又望向她衣袖上的破洞和幹涸的暗色血迹,說:“我沒猜錯的話,這些——文字,對吧?是用血寫的。”
瓊看了看左臂,挽起寬松的校袍袖子,把同樣有裂口的毛衣和最裡層的襯衫往上推,露出光滑細膩的皮膚上的斑斑血迹。
“别急着皺眉。”她輕松地說着,使勁地擦了擦那處,“看,恢複得不錯。”
西弗勒斯看血迹底下的肌膚完好無損,悶悶地哼了聲:“好吧,我忘了你會無杖無聲地施魔法。”
“是這東西的作用,應該也算魔法吧。”瓊說道,晃晃手腕上不出聲的鈴铛。她捧起筆記本,凝視着滿滿兩頁的字,說:“這是我的母語,當博格特化成那個标記出現時,我被動地想起了這些話,為防止事後遺忘,就記錄下來了。你想知道上面說了什麼嗎?”
她沒去看西弗勒斯是什麼表情、好奇還是抗拒,用平闆的語調念出英文:“見鬼的,雨太大了。天氣怎麼這麼糟。甲闆。水。哪裡來的。最底下,油艙。漩渦。開,開出去。動力不足。熄火。上帝。老天。救命……”
“停!”西弗勒斯大喊。
瓊停下她的翻譯,又說:“雖然是臨時想到的,但我很滿意這個結果——命債值得以鮮血書寫。”
“你非得這樣嗎!”
他喊完,迅速側過身,幾乎整張臉都藏在頭發下面,瓊隻能看見他高挺的鷹鈎鼻的鼻翼不停地張縮,似乎為壓抑内心激烈的感情耗費了極大的力氣。
瓊默然片刻,低聲說:“但這是我的同胞的聲音。如果讓你感到不适,我很抱歉。”
“不,不是你的原因!”西弗勒斯拔高了聲音,“是我……”
他忽然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手肘撐在課桌上,僵直的背卻不肯松弛下來。
瓊也走過去,把前面一排的椅子轉了個方向,坐在他對面。
西弗勒斯的目光與她相觸,又飛快地移開,說:“上一次我們在圖書館見面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就是那艘船沉沒的場景。”
“哦?你的想象力還挺豐富。”瓊不在意地笑笑,“然後呢?”
西弗勒斯猶豫着,蒼白的手指絞在一起,手背上浮出青色的脈絡。他不敢說,其實夢境裡最可怕的部分是她成為了長眠于海底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