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怯懦,太遲鈍,甚至自以為是,到此刻才明白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太多,總是後知後覺,後知後覺他曾遇到的是一群多麼真誠的人,後知後覺總有人一直牽挂着他,僅靠着幾張照片,後知後覺他的離開也許并不是一個正确的選擇,後知後覺他虧欠的人有太多,真正殘忍的人是他。
後知後覺,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不止他在惋惜。
徐悠南的飛機是下午兩點,兩人來不及再吃一頓飯,隻能匆忙地拿着行李下樓。
下落的電梯裡,兩人的手緊緊相握着。
車被停在了樓下,後備箱打開,徐悠南把行李放了進去,林随安站在他身邊,等他關好後備箱時,牽住他的手。
“小随。”
一道女聲傳來,是他很熟悉的聲音,隻是比起多年前已經溫和許多。
林随安心一顫,慢慢轉身,循聲看過去。
林婉書就站在離他五步遠的位置,平靜地望着他。
林随安握緊徐悠南的手,朝林婉書走過去,叫道:“媽媽。”
徐悠南站在林随安身側,不卑不亢地打招呼:“阿姨,您好。”
林婉書點點頭,算是回應,目光先下落到他們十指相扣的手,又落回他們的臉上,釋然的笑了,語氣平和地說:“看來我來的不巧,是要出去嗎?”
林随安:“他要出差,我去送他。”
林婉書點了點頭,“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林随安有些難過又有些感慨,這竟然已經是他們之間極少數自然又和諧的對話了。
林随安微微欠身算是道别,轉身準備上車時,背後又傳來一聲輕喚。
徐悠南拍拍林随安的手背,體貼地先行上了車,林随安轉回身看着林婉書。
林婉書還站在原地,平靜地看着他,“小随,你有空的話,我們聚一聚吧,你回來之後,我們還沒有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
林随安别過臉去,使勁抿住嘴卻還是止不住的顫抖,鼻頭一酸,眼睛就模糊了,他抹了把眼睛,大步朝林婉書走過去,緊緊地抱住她。
林婉書眼睛微微睜大,慢慢回抱住自己的兒子,他已經長大了,身量也高了許多,已經不是孩童模樣,但此時林婉書又覺得他其實還是那個輸了比賽就跑來抱着她哭得委屈的小孩,從來就沒有變過,漸漸的她也紅了眼眶。
雖然兩人什麼都沒說,但其實也不必說了。
目送林随安和徐悠南離去後,林婉書也回去了,她看着自己空曠冰冷的辦公室,打開了那個封閉已久的保險箱。
她想,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迂腐了。
真的是過去了很多年。
連她自己都忘了年輕時的她也曾認為,愛一個人,随心所欲就好。
她将那張放在最深處的照片取了出來,認真的放進相框中,擺在了自己的工作桌上。
那張和煦溫柔的面龐從未改變,沒有一絲一毫歲月的痕迹,他留在了最好的年華,是她心中最好的樣子。
她托腮看着他,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我很想你。”
“你也很想我吧。”
恍惚間,她覺得那張照片上的人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是從什麼開始逃避的呢?
也許是随着時間流逝,曾經的慶幸漸漸被痛苦所替代,她開始怨那個無辜的孩子。
她知道她不該這麼做,卻又控制不住情緒。
她不敢看見那張神似的臉,于是她用工作麻痹自己,要麼出差到處跑,要麼整天整夜不回家,讓自己可以有喘息的機會。
她不敢見他,害怕看見那張相似的臉。
卻忽略了孩子的成長,本是最親近的人,卻變成了陌路人。
明明在對待罪魁禍首的家人時都可以保持理智清醒,卻在對待自己和愛人的孩子的時候那麼不講道理。
她埋怨孩子的任性,如果聽話一點,再等一等,晚幾天去,就不會發生意外了。
又開始埋怨自己,如果早幾天孩子要去玩的時候帶他去了,那一天就不會去了,也不會有那場意外。
也恨那個開車的司機,可當她看了那司機的家人,看到年邁的老人哭着道歉,看到被生活摧殘拽着一雙兒女跪下道歉的女人,她又感覺很無力,他們給不起賠償,而她也不需要他們的賠償,無論賠償什麼,她的愛人都不會回來了。
她收拾出他的照片,卻不敢多看,匆匆放進保險箱的最深處,然後趴在桌上放聲大哭。
徐悠南的這次出差時間并不長,林随安提前查了他的航班,定好了餐廳又跑去給他接機。
徐悠南拖着行李,遠遠的就看見了那個戴着墨鏡,身姿颀長的青年,他看着他,忍不住加快腳步,而見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擁他進懷。
這家餐廳的夜景極富盛名,林随安廢了好大功夫才訂到,燭火隐隐晃動,映照在眼眸深處,林随安撚起一片玫瑰花瓣在手中把玩,眼神卻一直落在徐悠南伸手。
徐悠南笑了笑,拿出一個絲絨盒子,推到他面前。
林随安立刻把花瓣扔一邊去了,拿起盒子問:“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林随安就打開了,看見裡面靜靜躺着兩枚戒指,戒身覆蓋着不規則的花紋,最邊緣處環着一圈紅,看上去有些眼熟。
“怎麼突然送我戒指?”
“因為想送。”
林随安越看越覺得眼熟,忽然腦中靈光乍現,他猛地擡起頭看向徐悠南,神色有些激動,“這是……!”
徐悠南撐着臉看他,“看出來啦。”
徐悠南拿過這兩枚戒指,把他們拼在一起展示給他看:“我稍微改動了一下。”
戒身上不規則的條紋和戒指邊緣的紅色被拼在一起,就像是一條紅線穿過了綻放的玫瑰。
林随安驚喜地看着這兩枚戒指,說:“我當時總覺得差點什麼,你為它補全了。”
徐悠南把戒指放進盒子裡,對着林随安伸出手,“不為我戴上嗎?”
林随安笑了笑,牽過他的手,把他原來戴在手上的戒指取下,換上了這一枚。
緊接着林随安朝他伸出手,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徐悠南牽過他的手,正準備将戒指戴在他的無名指上,忽然聽見林随安說:“對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徐悠南擡起頭看向他。
“我過幾天要出國。”
徐悠南動作一頓,戒指沒有帶牢,毫無征兆地從林随安的手指上滑落下來,掉在桌子上,發出一聲悶響。
林随安吓了一跳,“怎麼了?”
徐悠南搖搖頭,拿起戒指為他重新戴上。
本想故作輕松地對着他笑笑,卻發現自己怎麼都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