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高義的“意外”會面,讓景玥意識到景家的命案隻不過是一場陰謀的序幕,而她自己,很幸運的成為雙方争奪的一顆棋子。歐陽慕合對高義的敵意是一開始就擺在台面上的,然而高義一番長篇大論的講述,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得出宣安王府才是幕後黑手的結論。
傍晚時分,夕陽漸斜。景玥被送回到大街上,望着滿街行色匆匆的人,她心中說不出的悲涼。每個人都帶着期盼的眼神朝着家的方向前進,因為在那個溫暖的地方,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等待着他們歸來。可她呢,誰在為她守候?啞叔嗎?這個救了自己的前朝太子,此時此刻,她對他的感情是複雜的,像親人般的依戀又夾雜着一絲說不清的痛苦和怨恨。還是歐陽闵?這個口口聲聲幫助自己卻不知背後隐藏了多少秘密的男人,他表現出來的愛慕是真的嗎?她不想懷疑卻忍不住懷疑,也許從内心深處,對于他,根本沒有愛而隻是本能的誘惑和逃避孤獨的工具。茫然的沿着街道走着,她沒有回闵府,因為她需要更多空間和時間思考高義最後留給她的那道難題:幫他找出九靈閣真正的主人,斬斷南堯國跟玄夏國勾結的黑手。
“玥兒?!”一聲帶着驚訝和喜悅的呼喚。
景玥覺得聲音耳熟,下意識站住腳步,扭頭看回去,登時僵在原地。眼前,那個自己在夢中回憶過無數遍的身影,此刻如此真實的立在那兒。那張溫柔和暖的笑臉,是許久以來安撫自己心傷和孤獨的一劑良藥。她不敢相信,真的有這樣一天,還會再見到他。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哀痛、怨恨、愛戀統統湧上心頭,終于化作一汪眼淚奪眶而出。千言萬語彙成唇邊一聲輕喚“非……”。
下一秒,穆赫非早已飛奔過來,不管路人詫異的目光,一把摟住思念了無數日夜的人兒,雙臂緊了又緊,仿佛要将她揉進胸口一般。感受着他的體溫、嗅着他的氣息,這一瞬,景玥才意識到,哪怕經曆過之前種種風雨,兩人對彼此的心意卻從未改變,甚至這一次“偶遇”,更激發了硬生生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愛。
“玥兒、玥兒……”穆赫非忘情的在景玥耳邊呼喚着,聲音帶着無盡的喜悅和一絲疑惑:“我的玥兒,你真的是我的玥兒嗎?!”
一句“我的玥兒”将景玥一顆芳心揉碎,又哭又笑的在他懷中點頭道:“是我。非,你怎麼會在這兒?是我在做夢嗎?真的是你嗎?”
“是我是我,”穆赫非激動的重複幾遍才緩過神兒來,手臂松了些力道,低眼去看懷中滿臉淚痕的可人,柔聲道:“你知道這一年多來,我想你想的快要瘋了。我根本不信死在大牢裡的那個人會是你,我的玥兒不可能丢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因為咱們說好了,今生不相負,死生相依。之前那些事是老天為了考驗我們的真心,玥兒,我的心從未變過一絲一毫。愛你,一生一世不悔。所以從離開泰仁殿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你看,我的誠心終于有了回報,老天真的讓我再見到你。玥兒,求你,别再離開我,我真的不能再忍受你不在的日子。玥兒……”一番出自肺腑的告白,俘獲了景玥脆弱的心。她一頭紮進他胸口,手臂緊緊圈住他的腰。不需任何言語,他感受着腰間傳來的那一點點壓力,便明白了她所有的心事,抱住她羸弱的肩頭,下巴輕輕摩挲着她前額細細的碎發,喃喃道:“玥兒,當初我向上天許願,如果能讓我再見到你,不論今後的路有多難走,我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我們經曆過的生離死别,已經夠多了……”
是啊,生離死别……聽到這個,景玥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埋頭在他胸前,痛徹心扉的大哭起來。她曾經自以為的堅強,原來隻是一種掩飾。面對摯愛之人的柔情蜜意,心底壓抑的所有委屈決堤而出。如此哀傷的哭聲,引來路人不斷側目。兩人相擁着站了一陣,穆赫非先回過神兒來,轉眼見周圍人不停的指指點點,忙手臂在景玥腰間一帶,扶着她往不遠處一間客棧走去。
------------ ------------ ------------ ------------
景玥哭的天昏地暗卻也痛快無比,終于把所有力氣用盡,才抽抽噎噎的漸漸止住。穆赫非坐在一旁又憂又喜,安慰一回又勸一回。等她終于平靜下來,才想起問他出現在這兒的緣故。原來他又是借口采辦藥材,跟着靈王府如夫人胡玉的省親隊伍一起來到南堯國,而且已經知道了景家遭逢不測的事。她心中雖然詫異穆太後居然會同意他出這趟遠門,但他實實在在來到身邊,給了她世上最安心溫暖的懷抱,這已足夠。兩人卿卿我我傾訴許久,直至屋内的光線漸漸暗下來。她才驚覺,自己此刻面臨的麻煩有多大。
“時辰不早了……”景玥眉心輕蹙,手裡不停絞着手帕,嗫嚅道:“我、我該回去了……”
見她似有為難之色,穆赫非好奇問道:“你要回哪兒去?聽石郡守說你帶了啞叔一起到都城來,我這才沒跟着胡夫人的隊伍,一個人來都城碰碰運氣。你該不會也在這裡置辦了房舍?你們也是住在客棧?哪一家?”
景玥咬着唇、低着頭盯着裙擺,心裡十二萬分的煎熬,不知該如何說明歐陽闵的事更不想說。
“玥兒你怎麼了?”穆赫非越來越莫名其妙,手指勾起景玥小巧的下巴看着她糾結的目光,笑道:“怎麼不說話?是哭累了?還是餓了?我叫小二準備些酒菜,咱們好好吃一頓如何?”
一陣沉默……
“好,你不說話那就是同意了,”穆赫非說着起身要走。景玥立刻伸手一抓,扯住他的衣袖,攔道:“哎,别去!我、我……”
看她幾次欲言又止,穆赫非也無法,笑歎道:“玥兒,你到底想怎樣?吃飯?說話?還是想繼續哭一會兒?隻要你開口,我都奉陪。”目光裡滿是愛慕包容。
景玥明白,有些話早晚要說,與其等到最後,不如一早把話講清楚。索性把心一橫,完完整整把從偶遇歐陽闵開始,一直講到眼下的境況。但她留了份私心,沒有把自己答應獻身給歐陽闵的事講出來。聽完這番叙述,穆赫非面色陰郁下來,靜靜坐着陷入沉思。景玥自覺不好再解釋什麼,畢竟這種事越描越黑。時間一點一滴溜走,天色黑透。
“非……”景玥輕輕喚了一聲,撒嬌般靠近穆赫非身側,諾諾道:“你是明白我的心思的對不對?報仇的事,我真的别無選擇。去找歐陽公子,我也是别無選擇。更何況……這件事本就牽扯進這些人,我退不得也躲不開。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甯願沒有走到今日這一步。我會留在曆城等你,一直等到你來找我那天為止……”
哎……長長一聲歎息。穆赫非張開手臂攬住景玥肩頭,揉着她的小手,安慰道:“玥兒,你不用解釋什麼。我怎麼可能不懂你,我都明白。我隻恨自己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沒有在你身邊,你說得對,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也甯願沒有走到今日這一步……可是玥兒,時光不能回頭。我不後悔走到今日這一步,因為我們面前還有很長的路要一起走下去。你要為景家和曲家報仇的事……我隻是名太醫,人微力薄,可我答應你,我會盡我所能為你做任何事,你要相信我。”
“我信。”景玥毫不猶豫的點了下頭,靠進他的臂彎裡。
兩人又纏纏綿綿說了許多情話,才不得不暫時分離。因為穆赫非的身份比較特殊,為了安全起見,景玥讓他留在客棧,自己獨自一人回去闵府。但是臨走,兩人又依依不舍的約定第二天一早要見面。
街上,冷冷的夜風吹着,景玥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沖昏的頭腦漸漸清晰過來。自己跟穆赫非的感情是真,可擺在眼前的現實更真。若非他這次找來南堯國,即便自己有朝一日會回去玄夏國,可能兩人也不會有今日異地重逢這番動情的場景出現。若非他的出現,自己可能會認命的跟随在歐陽闵身邊。可他來了,時機恰到好處,打亂了自己所有打算。該怎麼辦?離開闵府嗎?那報仇的事要怎麼繼續下去?不離開,又該如何面對歐陽闵?左思右想一路,眼見闵府的大門近在眼前,她心中越發忐忑起來。
那邊府門口,祥慶提着燈籠來回走柳兒,轉眼見到景玥的身影出現,立刻長出口氣,迎上去上下打量她一回,才小心翼翼問道:“姑、玥夫人沒什麼事吧?”
聽到這個稱呼,景玥吓了一跳,準備上台階的腳步忽的停在原地。緩了緩神兒,她才記起昨天發生的事。可她不懂,今天上午祥慶嘴裡還一口一個“姑娘”呢。
祥慶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态度恭敬的回道:“今早是奴才失禮了,請夫人恕罪。公子已經吩咐下,全府上下的人都會尊您一聲‘玥夫人’。有事您盡管吩咐,奴才們定當竭力去辦。”
景玥最怕聽到這話,歐陽闵突然将自己的身份曝光,事情更難以回旋了。她很想當着闵府這許多下人的面澄清自己跟歐陽闵根本還是清清白白的,他們會信嗎。更重要的,昨天可是自己主動獻媚邀寵讨來“玥夫人”的稱号啊。
祥慶等了片刻,納悶兒瞧着面色略顯尴尬的景玥,忍不住催促道:“夫人在外面走了半天想必累了。晚飯和梳洗用的都已經預備下,請進府吧。”說着在前引路。一路到了景玥住的屋子,他才又開口道:“夫人,公子說今晚有事不回了,請早些歇着吧。來人啊,伺候夫人梳洗更衣用飯。”随着一聲叫,四個丫鬟現身,左右架住愣愣的景玥,拖到旁邊廂房沐浴去了。亂糟糟忙了一通直到洗淨吃飽被丢上繡床,景玥才深刻意識到,已是騎虎難下。
------------ ------------ ------------ ------------
事情沒有最糟,隻有更糟。
盯着床帳一夜,景玥想不出好的對策,天色朦胧的時候實在禁不住周公召喚沉沉睡去。迷蒙中,耳畔傳來綿綿細語,似乎有人在吟詩:“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适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語氣輕微飄蕩不似真實。一會兒,聲音消失,臉頰處卻多了一股溫熱的氣息。難道做夢可以如此逼真?想着,她勉強把眼睛挑開一條縫兒看去,一個黑影近在咫尺貼在臉邊,準确的說,是躺在身側。
啊?!瞬間,景玥大叫着掀開被窩,一躍而起要跳下床去。說時遲那時快,黑影身形敏捷一晃擋在前面,跟着一聲嗤笑。等她反應過來,人又被按回床榻上。一來一回,她迷迷糊糊的腦子也折騰醒大半,确定“偷襲”自己的黑影是人,是個一身酒氣的男人。
景玥一身冷汗張口想喊,可惜話未出口就被隻溫熱的大手緊緊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