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濱回去廣蘇的第二天,我終于又見到了祁伽。
距離我和他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很久了,最後一次聽他的名字是從同事嘴裡。
說他要退役了。
退役……
我第一反應是不可能,可等我打開微博,我不得不承認這就是血淋淋的事實。
祁伽退役了。
我甚至沒有聽到一點風聲,或者準确一點——
是我杜絕與他産生交集。
今年是我和祁伽認識的第十二年。
他不是廣蘇人,聽母親說是因為家中公司搬遷被迫移居,内裡是位金枝玉葉的懷今少爺。
遇到他那年我十一歲,兩家偶然相遇,母親寒暄客套,讓我叫他“哥哥”。
我是獨生女,沒有叫“哥哥”的習慣。攥着裙角憋紅了臉,聽到母親抱怨我不懂事,眼淚開始彙集。
手足無措間,我聽見他在笑,說沒事,叫他祁伽就好。
我縮進角落,躲在母親身後看他,他好像在發光,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男生都要好看。
後來我和他熟稔,初高中一半時間都在同班,他學習不怎麼上心,上課不是偷玩手機就是拉着我衣角讓我陪他下五子棋。
我記着筆記,幾乎已經養成了肌肉記憶,他胳膊一動我就條件反射揮出巴掌。
偶爾他躲避不及,捂着手背倒吸冷氣,嘴裡嘟囔:“不玩就不玩嘛,脾氣真大。”
說完,熟練地掏出手機。
我悄聲勸他:“學一點吧,下周考試呢。”
“我又不考。”
他目不斜視,十六歲的祁伽還沒有後來那股冷漠欠抽勁,眼尾眉梢皆是少年特有的肆意張狂。
“我約了朋友去江沅參加試訓。”
“試訓?”
“就是打王者比賽,你知道驚蟄嗎?KPL頂級野王。”
我搖頭,遊戲這方面我确實不太懂。
“算了,你還是好好學習吧。”祁伽大概知道跟我說不明白,笑了笑,繼續他的事情。
起初我以為他在開玩笑,沒想到考試當天他真的沒來學校。
回去後聽母親說他真的去參加比賽了,祁伯伯氣得不輕,具體細節我不知道,我隻記得再次見到祁伽時他嘴角一片青紫痕迹。
我心口忽然湧出一股說不出口的難過,問他疼不疼,他不說話,而是勾着我肩膀偷偷給我看他試訓通過的合同表。
“看見沒?”他模樣得意,眼裡是遮不住的驕傲和少年意氣,“我試訓通過了,等我搞定我爸後我就去打職業。千歲歲,到時候你可别想我。”
我推開他,臉頰陣陣發熱,欲蓋彌彰:“誰想你啊自戀狂?”
他低頭想笑,可是這個動作牽動了他嘴角傷口,沒笑出來,倒是疼得龇牙咧嘴,憋笑憋到肩膀抖動。
他确實像他說的那樣,說服了他的父母,如願踏上了夢想旅途。
他人緣不錯,離别那天很多同學都在送他。我等到最後,手中擺弄着玻璃酸奶百感交集。
酸奶是祁伽買的,他坐在行李箱上,晃着玻璃瓶模樣懶倦。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直到播報叫響,我低垂着的視野裡出現一隻骨骼凸起的手。
祁伽握着玻璃瓶口與我碰杯,我擡頭,他壓低帽沿,半側着身體臭屁咧嘴:
“see you~”
旁邊位子上是他留下的玻璃空瓶,我想不起來我說了什麼,也可能什麼都沒有說。
沒有道别,更别提祝福。
我沉默着收拾好他的玻璃瓶,路過垃圾桶,猶豫再三,我到底沒舍得扔掉。
回家後我把它洗幹淨了,插上幹花放到了我的窗台。
沒有祁伽後我的世界突然安靜不少,再也不會有人對我指尖轉球耍帥,也不會有人在我生理期送上紅糖姜水,更不會有人勾着我的肩膀,陪我看半邊染紅的夕陽。
我趴在窗口,數幹花花瓣,瓷杯撞上瓶身,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夢碎的聲音。
那一年春節祁伽沒有回來。
而再聽到他的消息,是母親說他出櫃了。
那一瞬間,我腦子“嗡”地一聲,幾秒鐘的瞬息我經曆了一場山崩海嘯,我多麼希望祁伽是出軌,我甯願他是出軌……
夜裡我翻來覆去,從認識到現在,我和他一起經曆的點點滴滴,我很想問個清楚,在數不清的細節相處裡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隻有一瞬間,哪怕恍神錯覺。
他在家待了半個月,這半個月我隻在最後見了他一面。
他拖着腿,一瘸一拐,背都打不直眼睛卻是亮的。
見了我他好像有瞬息發愣,身上有我不熟悉的尖銳鋒利,我看見他在笑,眼裡似淬了冰,讓我不寒而栗。
“怎麼?你也覺得我惡心?”
我無聲張嘴又合,什麼也沒說,默默上前幫他提起行李。
他閉上嘴,一路上隻有車子運作。
我陪着他等飛機播報,離别前一秒,他叫住我,叫我的名字。
“千歲。”他聲音很低,說,“剛才對不起,謝謝你送我過來。”
我在這幾秒鐘内淚水無聲流了滿臉,面對着他,又哭又笑:“祁伽,你很勇敢。”
“祁伽……”
不就是喜歡同性嗎?不就是我沒機會了嗎?那又怎麼了?
我經過了花的盛開,我不遺憾,我向他道别,補上第一次離别未能道出口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