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鏡先生亦笑道:“隻是,要看過和光杳霭兩處才好定論。”
衆人一路向山中回走,來到和光亭,見此處院落古樸簡潔,與尋常民舍并無二緻,又見房前屋後長滿稻谷菜蔬,寶鏡先生笑道:“富庶自足,真真好去處。”
最後來到杳霭亭,見墨瓦白牆隐于花海茂林,蜿蜒甬道皆以各色卵石鋪就,石階依山勢盤旋而上,一派渾然天成。
神農舍人同寶鏡先生一步步行來,不斷駐足凝望,滿目贊許。
看罷多時,寶鏡先生道:“老頭兒已有底稿,隻是還要稍加潤色方能成行。”
見神農舍人欲言又止,寶鏡先生冷笑道:“你這老貨又有什麼說?想必正在心内譏我久居寶鏡湖,不懂山中行情?”
神農舍人哈哈笑道:“誰不知你老怪出身山野?我是想說,看過這些景緻,老頭兒也動了歸隐之心。”
寶鏡先生哼了一聲,笑道:“論起年紀,早該讓賢。我瞧你那笨徒弟練猛雖蠢倒還老實,日後承你衣缽,也算不錯。”
神農舍人瞪眼道:“練兒哪裡蠢笨?”
寶鏡先生道:“一片竹簡看三天還不能領受,不蠢是什麼?”
神農舍人道:“那是你教的不好。”
寶鏡先生冷笑道:“我家燒水的丫頭都強他三分。”
兩人愈吵愈烈,幾乎動起手來。
忽聽秦佑臻啊的一拍手,在場的人不約而同望向她。
秦佑臻一本正經道:“我想起一個特别特别恐怖的鬼故事,兩位先生要不要聽?”
衆人一怔,啞然失笑。
待到遊覽已畢,早已過了掌燈時分,主客同回山中用過晚飯,各自歇下不提。
次日一早,騰善往客房請吃早飯,小童兒回說客人天不亮便往山外閑散尚未歸來。直等到日上三竿,依舊不見人回,騰善不放心,便欲着人去請。
秦佑臻笑道:“寶鏡先生獨來獨往慣了,昨天被咱們這多人拘着已是極限,你再煩他,隻怕要遭冷臉。”
騰善笑道:“是。”
如此一連過了十來天,秦佑臻隻命人按時備好茶點酒菜,從不多言攪擾。
忽一日出門查看,但見朝晖亭旁不但多了一眼清泉,連院門前幹涸的石灘也被泉水覆蓋。魚蝦遊蕩水流淙淙,令人耳目清鮮。
聽秦佑臻贊不絕口,寶鏡先生得意笑道:“雕蟲小技何足挂齒。”
神農舍人笑道:“說的輕巧,也不知是誰愁的三天不曾合眼。”
寶鏡先生兩眼一瞪,卻并未發作,隻哼了一聲,續道:“霁月濂溪臨水,是以老頭兒借風車之力,将山泉源源不斷引入各處水槽内。如此非但吃水無憂,連半山的稻田也可兜攬。”
秦佑臻不住點頭,忽聽寶鏡先生道:“這兩處,神農老頭兒出力不少,連風車都親手打造,”說到這裡神色忸怩,勉強道:“可謂,可謂功勞不小。”
見寶鏡先生一改往日孤傲,竟大有讨好神農舍人之意,秦佑臻心内好笑,點頭道:“聽先生這樣說,真是等不及要去瞧瞧咯。”
來到霁月亭,沿峽道一直向上,轉過一片櫻林,忽覺水霧彌漫,瀑流之聲不絕于耳。再向裡走,但見兩架高大風車立于清潭中間,被飛流直下的水柱灌壓,兀自周轉不停。
攀流仰望,見水流自山石夾縫中噴薄湧瀉,秦佑臻奇道:“先生用了什麼法子将水引聚于此?”
寶鏡先生笑道:“這左近山澗共有溪流九條,或架設竹管或穿鑿改道又或築石攔截,合而為一,終究凝聚發力,為我所用。”
見秦佑臻看的出神,又道:“老頭兒腿腳不便,險要之處的活計皆出自神農之手,”
神農舍人不等說完,撇嘴道:“行啦行啦,連我都聽不下去了,沒一點誠意,當旁人都是傻子麼?”
見秦佑臻低頭忍笑,寶鏡先生臉上一紅,沖神農舍人拂袖道:“不識好歹。”
三人在杳霭亭歇息閑話,論及蜜兒病況,寶鏡先生笑道:“已好了大半,整日直吵着要出門遊玩。”
秦佑臻笑道:“那先生日後可有得忙咯。”
寶鏡先生點頭歎道:“小丫頭自出生到現在從未出過家門,放任獨行,實在不能安心。”
神農舍人道:“話雖如此,你也不能跟她一輩子,須得長遠打算才好。”
談及愛女,寶鏡先生神色緩和,歎道:“誰說不是,近來老頭兒常為此煩惱。”
神農先生正欲說話,忽見言崇匆匆走來,朝三人躬身一禮,沖秦佑臻道:“回禀掌門師姑,阚王部下桑格桑朵兩位将軍來山拜望,說是王妃病重,思兒心切,想帶玉兒回家探望。大哥不敢擅作主張,特請掌門師姑示下。”
秦佑臻道:“令人即刻下山便是。”
言崇答應一聲去了,走出不遠,複又轉身躊躇道:“玉兒前日傷風才見起色,此去路途遙遙,隻怕病體加重,”
秦佑臻道:“若你不放心,大可随行護送,等他痊愈即刻折返,甭叫人家多想。”
言崇道:“是。”
見言崇離開,寶鏡先生忽然叫住道:“言四俠留步。”說着向秦佑臻道:“老頭兒隻怕還要耽擱幾日,請言大俠順道将此物交給蜜兒,以防誤事。”
言崇見是個蜜色荷包,也不多問,接過來答應一聲去了。
見寶鏡先生望言崇背影發呆,神農舍人道:“聽聞近來向言四俠提親的不少,秦掌門可有中意的?”
秦佑臻笑道:“要我說個個都不錯。隻是言崇不喜歡,再好也枉然。”
神農舍人同寶鏡先生奇道:“難道秦掌門還做不得主?”
秦佑臻一笑,點頭道:“旁的也就罷了,獨這婚事,不好勉強。”
寶鏡先生皺眉道:“豈有此理?師長之命焉敢不從,秦掌門是不是對門下太寬了?聽聞先前言四俠南境,”
才說到這裡,神農舍人輕嗽一聲,截話道:“老怪,你當真糊塗了?前日對我徒兒說三道四,怎麼,如今連彌藍山的内務你也要管?”說着暗使眼色。
見寶鏡先生欲言又止,神情古怪,秦佑臻笑道:“兩位一向直言快語,怎底今日這般遮遮掩掩?”想了想,忽兒續道:“敢是先生看上了言崇,要為蜜兒姑娘提親?”
兩人聽聞呆住,不覺都紅了臉,繼而笑起來,拱手道:“慚愧慚愧,秦掌門見笑,還望不怪。”
秦佑臻笑道:“好說。”
神農舍人笑道:“不瞞秦掌門,前日一見言四俠,老怪十分趁心,便央我保媒。因聽聞提親者甚多,又不知秦掌門意下如何,因此不敢造次,不想心思早已被看破。”
秦佑臻道:“能得先生青目,實是言崇造化。且有大先生保媒,再無不妥。既如此,這樁婚事就定下了。”
兩人又是一呆。
神農舍人哈哈大笑,拱手相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