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她們送走莺時棺木的時候滿心哀戚,而現在,看着女兒一身嫁衣,看着周伯崇如此鄭重誠摯,心中雖難過,但也不失歡喜。
接了莺時,周伯崇單手抱着她的靈位,往外走去。
鎮南侯府一衆迎親的人都候在外面,眼瞧着他出來,右手虛虛垂在身側,略有擡起,仿佛握着什麼,他們目光微動,忍不住去看,而後又匆匆垂下眼,不敢多看。
棺木會暫時停放在青玄觀,待到婚禮結束後再送去入葬。
今日要迎回去的,是莺時的靈位。
雖是陰親,但滿目喜色。
小心将靈位放入花轎之中,周伯崇翻身上馬,迎她回鎮南侯府。
老夫人坐在高堂之上,看着周伯崇手捧靈位,徐徐入内,隻覺渾身都不舒坦,總覺得周伯崇的身邊,跟着一個看不見的鬼魂——
尤其是他右手處似有不對勁。
但這件事是周伯崇早就跟她說好了的,所以不管心中是何想法,老夫人面上都不動聲色,甚至含着淡淡笑意,看着周伯崇在雲鄉子的唱和下,徐徐行禮。
一拜天地。
周伯崇握着莺時的手,轉身向屋外拜去。
敬蒼天後土,求地久天長。
三鞠躬,每一鞠後,莺時都能感覺到自己和周伯崇身上産生了微妙但清晰的聯系。
這是魏春華身上所沒有的。
二拜高堂。
拜上面的老夫人。
敬父母祖先,望家庭和睦,幸福美滿。
又是三鞠躬,雖然無人能看見,但莺時行禮的很認真。随着禮成,她身處侯府時,身周總隐隐約約萦繞着的壓迫之感散盡。
那是皇朝人道之力給與侯府的庇佑,有這種力量在,莺時一身的實力,在侯府隻能發揮三成。
而現在那股力量散去,也意味着這座府邸真正接受了莺時。
夫妻對拜。
莺時轉身,蓋頭微微晃動,她垂眸,可有看見周伯崇緊緊握着她的大手,他的手生的極好,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帶着薄繭,冷白的肌膚上有着細碎的幾道疤痕,并不難看,反倒讓她想起了開片的瓷器。
衆人目中,周伯崇緩緩彎腰,這位大權在握的侯爺在此刻,身上竟有一種誠摯滿足之感。
他嘴角甚至噙着笑。
七月末,梅雨天差不多已經過去,今日雖不是大晴天,卻也有些稀疏的日頭,在度過一整個潮濕的夏日後,已經算是難得的好天氣了。
可現在,在傍晚落進堂内的夕陽中,衆人看一眼靈堂,再看一眼他懷中抱着的靈位,莫名有些不自在。
雲鄉子笑着,看一人一鬼對着拜下去。
三拜,兩廂情願,夫妻恩愛,禍福與共。
轟——
莺時恍惚一刹,恍惚中聽到一陣巨響,仿佛風雪撲面而來,将她淹沒。但并不沉重,亦不冰冷。溫溫柔柔,将她包圍萦繞。
她清晰的感受到了同周伯崇之間無形的聯系。
不是之前同魏春華那種禁锢,而是更輕柔的,更溫暖的,仿佛是靈魂找到了歸處,有了遮蔽風雨的地方,踏實而安心。
那是一種玄妙的感覺。
不存在心,也不存于神,是冥冥之中,是天地在對她訴說,眼前這個人,是對她抱着全然的善意的,是可以信任的。
随之而來的信息還有更多。
比如禍福與共,若對方受傷她能感知到,甚至若靠的近了,她們還可以感知到對方的想法,等等等等……
周伯崇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和想法,滿心滿眼都是眼前一身喜服的莺時。
繡着并蒂蓮的蓋頭随着她彎下腰身輕輕晃動,沒有一絲多餘的舉止。縱使看不見,他也能想象出她會是怎麼樣的表情,肯定乖巧又認真,讓他心口都随之脹滿了。
禮罷後,便是送入洞房。
在衆人古怪的視線中,周伯崇雙手捧着莺時的靈位回到自己起居的寝室。
牽着莺時讓她在床上坐好,然後周伯崇将靈位放在自己早就準備好的供桌上,點上香燭。
愛妻柳莺時之靈位,夫周伯崇立。
大紅喜燭燭火晃動,幾根線香煙火袅袅,滿室的檀香中,他轉身看向床榻處,莺時雙手安安靜靜放在腿面,坐的端正極了,肉眼可見的有些忐忑和緊張。
屋内沒有外人,沒有喜婆,沒有丫鬟,安安靜靜,隻有他們。
周伯崇卻覺得恰恰好。
不需要有那麼多的人,隻他和莺時,就好。
如此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
周伯崇擡步過去,輕輕伸手掀起了莺時的蓋頭。
昏暗的光逐漸明晰,眼前亮起,莺時下意識擡眼,便撞入了周伯崇含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