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時微的一顫,慢慢的擡眼,看向身前的人。
入目是那張俊朗的臉,含着淺淺的笑意,顯得溫文許多,她不合時宜的又有些走神,想起他面對别人時的樣子,那時候的周伯崇是淡漠的,有一種無形之中的冷厲。
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隻平平靜靜的夾雜在不起眼的日常之中。可等到現在回憶起來,卻恍若驚雷,震耳欲聾。
“侯爺。”莺時忽然就有了勇氣,她咬了咬唇,擡頭看向眼前人,輕聲開口,說,“您真的想好了嗎,你是人,會老的,到時候你漸漸蒼老,而我面容依舊。”
“你能接受嗎?”
莺時一下午都處于恍惚中,但亂七八糟的,卻想了許多,比如這一點。
她自問可以不在意情郎日漸蒼老的面容,隻要一顆真心不變,可周伯崇呢,他能接受嗎?
周伯崇沒想到她要問的竟然是這個。
“傻姑娘。”他歎息。
他之前想過,得知他的心思後,莺時或許會猜測他想要利用她,或許會擔憂等以後感情不再後,他會借住她的遺骸挾制她,有很多很多的,不好的猜測。
可到頭來,這個傻丫頭所擔心的,竟然是他會不會後悔。
如是一一來到,莺時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晶亮,清澈見底的眼中,滿是信任和笑意。
“侯爺不會的。”她輕聲說。
“侯爺乃人中龍鳳,當世人傑,您若想對付我,多的是法子,根本無需搭上自己。”她認真辯駁,不想周伯崇如此說自己,而後一笑,說,“莺時雖然見識淺薄,也算不得多聰慧過人,但分辨好壞的能力還是有的。”
周伯崇隻覺自己的心又被漲滿了,那是因莺時信任而生的愉悅。
“傻姑娘。”他忍不住又歎。
無須忍,周伯崇也不想人,他俯身,單手按住莺時的後腦,帶着最後的克制和守禮,輕輕吻了吻她的眉心。
“我能接受。”他說。
“隻求莺時,莫要嫌我凡人壽短才是。”
“不會的。”莺時心慌慌,亂的厲害,但聽到這句話後,還是下意識反駁,小臉認真起來,說,“我不會的。”
她從不說假話,自然也不喜歡别人懷疑自己,聽他如此說,不由有些委屈。
這點小小的情緒瞞不過周伯崇,他眼中笑意一閃,面上卻認真起來。
“是我妄言。”他誠懇的說,“莺時是最說話算話的姑娘了。”
不得不說,柳家父母将自己的幼女教的很好,溫柔良善,體貼懂事,磊落赤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莺時頓時就滿意了,抿着嘴角笑起來。
瞧見她的樣子,周伯崇心中松軟的不行,隻覺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姑娘,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她,但最終指尖隻是輕輕從她臉頰邊拂過,若有似無。
雖然心上人已經成了鬼,似乎不必再守人世間的禮節,但他珍愛她,不想唐突她。
“我們明天就動身,去姑蘇吧。”周伯崇說,心中很是迫切,隻想早早與莺時定下關系。
莺時又怔。
“明天?”會不會太急了。
“明天。”周伯崇看着她笃定道,一錘定音。
莺時瞅他,一時覺他這個樣子有些霸道,一時又忍不住想笑。
“好。”她輕聲,但有一條——
“可我不能離魏家兄長太遠。”她遲疑的說,有些煩惱。
若是可以,莺時也想回姑蘇看看父母,但她和魏春華之間的牽絆在此,根本不能離的太遠,所以,明不明天的,她都走不了。
如是想着,她失落之餘,又有了些看笑話的壞心思,擡眼去看周伯崇。
再怎麼霸道,也失算了吧。
周伯崇微的一笑,對着她靈動的眼,說,“我有法子。”
“什麼?”莺時驚訝。
周伯崇沒直說,小小的賣了個關子,莺時一直等到他吩咐人找來了雲鄉子道長,之後一番言語,才知道他所謂的法子是什麼。
給她立一個牌位,香火供奉。
她能留在墳冢,是生前骸骨牽絆,她因故不能遠離魏春華,是陰親關系所系,而現在要讓她離開魏春華,要麼是回墳冢,要麼是建立一段新的關系。
牌位供奉就是。
聽雲鄉子一一道來,莺時這才恍然,眼見着他忙了起來,她在一遍看着,又有些失神。
原來牌位也可以啊,但是…她沒有牌位。
早夭之女不能葬入祖墳,自然也不會有牌位供奉,魏家雖然同意了陰親,但家中也不會供奉她的牌位——
允許她葬入魏家祖墳,已經是魏家最大的仁慈。
因此,直到今天,莺時才知道,原來還能如此。
她撐着臉頰,看周伯崇垂眸,拿着刻刀,一下一下在那兒為她雕刻牌位,眉眼認真,身上總是冷漠的氣勢全都柔和下來,隐約中仿佛帶着些誠摯般。
故友柳莺時之靈位
周伯崇立。
莺時偷偷看了眼,目光在故友兩個字上頓了一下,又在他的名字上頓了一下,眼波輕動,漾着笑意。
很快,牌位立好,雲鄉子掐咒念訣,莺時果然就從靈位上感受到了一種淡淡的牽引之力,沒有魏春華處的強烈,很淺,但能感覺到。她心中一動,身形散開化作霧氣,順着那股力道投入了靈位之中。
魏春華處的牽引之力霎時消失。
她心中一喜,擡眼入目一片昏暗,再閉目感受,四下混混沌沌,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但再仔細一感受,大約隻有一間屋子大小。
莺時正準備出去,忽的感受到一股香火撲面而來,她猝不及防的還嗆了一下。
是每逢年節祭祀時的那種香火,但又不同。
這道香火氣息更加濃厚,裡面竟然還蘊含着濃郁的靈氣,剛沾染到身上,便讓她精神為之一震。她冷靜下來,細心去感觸,倏地恍惚,香火萦繞之中,她恍惚之中看到了周伯崇。
他取了香呈上,眉眼低垂,将香插入香爐,誠摯而溫柔,而後擡眼看來,總是平淡的眼中,噙着淡淡的笑。
“莺時。”他喚。
莺時忽的就亂了呼吸。
她怔了好一會兒,總算冷靜下來,明白這并不是看見,而是冥冥之中的感應。
是侯爺在給她的靈位上香。
原來有人給她的靈位上香,是這種感覺啊,她覺得奇妙,但更多的是因為上香的人而覺得歡喜。
濃郁香火萦繞之中,莺時癡癡發了會兒呆,總算讓自己冷靜下來,矮身盤坐開始修煉,免得浪費了這難得的香火——
雖然她很想立即就出去見一見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