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頭,這才發覺四周又是霧氣蒙蒙。
這是在……夢裡?
是的,這個場景她很熟悉,但今天的霧,好像沒有那麼濃了。
姜滿努力地朝霧氣中看去,她覺得,那邊有人,而且不止一個。
這種感覺很奇怪,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不算是人,但她就是知道他們是人,可他們沒有人的外形,也不是靈體形成的一團,什麼都不是,也許哪怕是将一個開了天眼的玄人拉到她的夢境中來看,玄人也會覺得,那邊什麼都沒有。
但她看得見,不僅看得見,也聽得到。
這個滿是霧氣的夢她做過很多次,即便在天一療養院斷了那麼久,她也記得很清楚,眼前這是第一次,她看到了那些聲音。
不再是模糊的人影,也不再是無休止的争論、叫喊、哭泣。
姜滿猜測,也許是因為她的“超度”成功了,所以,這個隻和[空]有關的大霧之夢,發生了變化。
此刻,“他們”很安靜。
像是在等待着她,可她不知道,他們在等她做什麼。
奇怪的感覺一直存在,此刻也是,她很确定,他們在等她,類似一種抽象的概念,來自人類叫做強迫症的心理感受,把這種感受變成具象的存在,不僅僅是完成某種對和諧或完美的诠釋,而是把為什麼會有這種需求,變成具象。
好吧,即便掌握人類語言近五十年,看了不計其數的書,姜滿依舊覺得,有些時候,語言在她身上無比匮乏,她時常無法形容她的“知道”,這種“知道”好像隻屬于她,像是一種異類的語言,就像人不能完全理解動物、昆蟲、植物等等生命體的認知。
姜滿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她本能的感覺,應該再等等。
可是,她不應該在這裡,她應該立刻醒來!她必須知道夢境之外發生了什麼,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如果這一次又成[空]……也許以前的她也找到過破除詛咒的答案,可是成[空]就什麼都沒有了,一切從頭,就像永無止境的怪圈。
不行,她必須醒過來。
無論在夢境還是幻境,蘇醒的方式對她而言都很簡單,自殺即可。
尋常人死在異境,可能會迷失,可能會再也回不到現實世界,但姜滿不會,所以,她的長生,或許真的與身體沒什麼關系。
襲擊她的那個小女孩八成是玄人了,她不怕他們殺她,也不怕什麼奪舍,她隻怕自己成[空]。
她從脖子上取出墜在胸前衣服裡的吊墜,這就是天一道的掌門印。
天一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出自《洛書》,意指辰星與日月會聚。北方水,其帝颛顼,其丞玄冥,其神上為辰星。天一道的掌門印,就是一塊小小的玄冥圖騰。
玄冥,水神,人面鳥身,兩耳懸青蛇,兩腳踏赤龍。
這吊墜上的玄冥并沒有這麼多加持,吊墜約拇指指甲大小,通體漆黑,整體形狀近圓,上面雕刻着人面鳥身的玄冥,無蛇無龍,可禦水,随心不随身,可幻化形貌。
所以,姜滿會用這個完成蘇醒。
她不知道這個掌門印到底是哪來的,四十多年前,她從阿克裡木湖順流而下,在岸邊醒來之時,這東西就挂在她脖子上了。
這也是為何張信德會如此執着她的身世,她又是為何會從西疆來到檀州市的緣故。
天一道掌門印躺在姜滿掌心,下一瞬,變成了一把匕首,和之前小女孩刺進她心口的匕首,如出一轍。
說來也好笑,這麼好用的法器,如今在她手裡,隻能用來傷自己。
就在她把刀鋒對準自己心口準備刺下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細微的鈴铛聲,也許不是鈴铛,像是那種銀飾碰撞出來的聲音,很小,但很清脆,模模糊糊的,近似幻聽。
姜滿皺了皺眉,收回掌門印,閉上了眼睛。
耳邊聲音逐漸變得嘈雜,如同長久的靜谧後,一絲風吹草動都是那麼的吵,而後這一切又歸于甯靜。
“……就是她?還真有點像……”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姜滿耳邊響起,伴随着銀飾晃動。
好冷的地方……
姜滿緩緩睜開眼。
四周昏暗,但可以視物,卻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的視線很模糊,她的手腳被縛,好像是綁在了一個架子上,眼前有兩個人。
一個男人,年約四十不到,穿着藏青色夾彩繡的裙褂,脖子上有幾圈老銀頸飾,看起來很重,短發,無須。
還有一位站得遠些的姑娘,身着暗彩滿繡裙褂,一身銀飾環佩叮當,頭戴彩布盤頭,墜了一圈銀制流蘇,模樣……
姜滿愣住了。
這張臉,怎麼會和自己的臉,這麼像?幾乎可以稱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