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滿笑了笑,“我問的不是哲學問題,從理性角度分析,你之所以是你,是因為,你擁有作為薄臨從小到大的全部記憶,所以你是你。”
她頓了頓,“我換個說法,你知道阿福的事。假設,那個被戴阿福附身的病人,名字叫甲,那麼,由戴阿福為主導,擁有阿福的全部記憶的甲,還是甲嗎?”
薄臨沒說話,像是在等她接着說。
姜滿轉過頭,看着車窗外,“那不是甲,那是戴阿福,同樣的,阿福離開了甲的身體,被張雲漢超度,甲沒有阿福的記憶,永遠也不會再是阿福,甲就是甲,阿福消失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阿福了……”
薄臨依舊看着她,像來時在後座那樣,靜靜看着她的側臉。
他說,“但,你們記得,你、張雲漢、程書韫,你們三個人記得甲曾經是阿福,你們記得那個附在甲身體裡的戴阿福的一切,所以,甲可以是甲,也可以是戴阿福。”
姜滿神情一凝,像是想到了什麼,緩緩放下了支着腦袋的手。
她、張雲漢、程書韫,他們三個都看到了戴阿福的全部記憶。一隻小狗的記憶并不很長,甚至有很多枯燥重複的地方,那部分過的很快,但他們三個的确完整的看了一遍。
所以,超度三千怨靈的辦法成功了,[空]音回響了,不是因為她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因為……那段記憶還在!
對,殺死記憶才會成[空],隻要保留住對方的記憶,就能保住自己的記憶!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好像茫茫海上迷失方向、随波逐流的船,終于找到了燈塔。
離開天一道後,她曾幾度在那個滿是灰霧的夢中想要弄清楚的答案,此刻就在她面前!她再也不用在那個夢裡大聲問,也不用擔心每次想要答案時,夢境就會消散。
她有了答案,也有了方向。
四周的一切好像都變得明亮了,映得她的眼睛更加清亮。
薄臨看着她逐漸清明的眼神,緩緩開口:“所以,這個問題和你為什麼不想看那張照片,有什麼直接的關系?”
姜滿心情很好,重新發動了車子,踩下油門,往紫微山路去,“因為我忘記了過去,但是,一點也不想記起來。”
她随口答道。
薄臨微笑着,聲音輕而緩,“你不認可那個被你忘記的自己?可是,那也是你,你不是戴阿福,被你忘記的你,也不是甲。”
姜滿此刻已經把那種恐懼的情緒徹底的丢棄了,她不會去薄臨的家,也不會看到那張照片,她的自我會一直在,直到她完成超度三千怨靈的任務,她将永遠是她,她可以記住她想要記住的一切。
“薄先生,你對得起我的誇贊,可以說,你很聰明,但我是誰,你,說了不算。”
薄臨的視線落在了前面的儀表盤,“車快沒油了。”他指了指前面的十字路口,“我還是想建議你,前面右拐,還有大概五分鐘車程就到我家了,我會讓人洗車加油,你洗個澡換身衣服,如果你實在害怕看那張照片,我保證,它不會出現在你眼前。”
姜滿看了他一眼,“害怕?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不想看,不是害怕看。”
“嗯,是我說錯了。”薄臨垂下眼簾,眼中滿是笑意。
接近路口,車子駛入了右拐道。
薄臨看着她專注開車的側臉,“這張照片是你與我祖上長輩的合照,那位長輩細說起關系來比較繞口,我稱呼他高曾祖父,我和他長得很像,家裡人也總說,我的性格也很像他。”
“我對那張照片沒有興趣。”
“嗯,我知道。我是想說,我這樣家世的人,是不被允許做自己喜歡的事的,你也許會覺得幼稚,但我真的喜歡冒險。我會因為那張在拉爾塔格金山攝下的老照片,就用我并不十分健康的身體,與朋友們去了那裡,即便那次旅行的記憶不那麼清晰,我也能感受到自己血液裡的召喚。”
姜滿笑了起來,像在聽一個孩子訴說自己的理想。
“所以,既然你覺得我還算聰明,是否能同意讓我多跟在你身邊一些時日,多經曆幾次你們的日常?”薄臨垂下眼簾,輕輕咳嗽了兩聲,“我的身體不好,以後,可能再也沒機會了。”
姜滿挑了挑眉。
身體不好的人,更不應該去接觸與靈有關的一切才對,但像薄臨這樣的富家公子,她是在書裡看過的,最是喜歡沒事找事。
“我為什麼要在意你有沒有機會?這和我沒關系。”
薄臨嘴角微揚,“作為交換,我可以為你們提供一切我能提供的物質條件,而且,被你認可的‘聰明’,也許能幫上你。”
“幫我?”
薄臨放松了身體,輕輕靠在座椅上,“我知道,你很在意之前我身上的附體靈,也許他生前對你很重要,關心則亂,我不是玄人,并不能理解你想要做什麼,但是,如果你想全身而退,并且保護那位附體靈,你應該放出消息。”
姜滿臉上的笑意漸漸轉為認真與專注。
她模糊的意識到,與張雲漢相比,薄臨才更适合做她的夥伴,前提是,他真的隻是他口中的薄臨,而沒有什麼其他身份。
薄臨看見她的反應,笑了笑,繼續說:“把這個消息放出去,用你們的方式,讓更多的玄人知道:
三天後,你要去九黎寨告訴那些巫玄,長生之法的秘密。”
姜滿沒說話,車子停在了閘門前,旁邊的機器識别了車牌,緩緩打開了門。
薄臨看着前路,那是一條曲折的林蔭道,兩旁是茂密整齊的雪松,耳邊有尋常的蟬鳴,矮矮的路燈慘白暗淡,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看着這條路,他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寒意,下一瞬,轉而為笑,看向姜滿,正想說什麼,然後他的手機随着他手指輕輕一動,适時響了,他又低下頭打開看了看,是一條信息,接着,他像是有了心事,對姜滿說:
“嗯……換我來開吧,路不長,雖然我肩膀傷勢沒養好,但這條路我很熟悉,可以開。我……是擔心這條路暗,又經常有些野貓野狗竄出來,怕驚到你。”
姜滿想了想,點點頭。
她沒必要冒這種險,這條路的确暗,而且不像外面的路那麼寬,視野不好,萬一真的不慎撞死哪怕一隻小蟲,代價都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