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晚上睡得早,丁堰六點剛過就醒了,他眼睛還沒睜開便感覺到懷裡已經空了。
丁堰撐起身子,就聽見衛生間裡面何湫壓着嗓子說話的聲音。
隔着一道門和玻璃,他不太聽得清,隻聽見了幾個“醫生”、“焦慮”之類的字眼。
丁堰沒去敲衛生間的門,他換好衣服之後甚至特意挪到了離衛生間更遠的沙發上。
何湫打完電話出來看到他時有些愣,“你…你怎麼醒了?”
丁堰覺得有些好笑,“這話說得…跟你昨晚上給我下藥了似的。”
何湫小心地去觑他,想從丁堰的表情上窺探一些蛛絲馬迹。
丁堰覺得好笑,“沒聽到。”
“真的?”
“真的。”丁堰起身,“再睡會兒還是回去?”
兩個人又回到床上躺着,但都沒什麼睡意。
“我剛是在跟于昕還有幾個榮城的朋友打電話,”丁堰沒說話,何湫先沒憋住,“我想帶我媽一起去看一下心理醫生。”
“一起?”
“對。”何湫在他懷裡點點頭,“不止我媽,我也得去看,。”
“于昕跟我介紹了一個心理咨詢師,是從省醫院出來的。我讓于昕幫我約了下周一的号…”
丁堰點點頭,“挺好的,雖然我不了解情況啊,但有問題就解決問題,不比什麼都強?”
何湫轉頭問他,“在解決之前我能不能不告訴你?”
“可以,但這起碼得值兩千塊啊,快點轉我。”
何湫去看他神色,“真不介意啊?”
“真不介意。”
丁堰是真不介意。
何湫這人别扭,又好面子,平時撒潑犯渾也就算了,真要讓她示弱低頭可比登天還難。
何湫願意承認自身錯誤并把這些事情跟他講,已經算是莫大的進步了。
思及此,丁堰又叮囑了何湫一句,“既然你有心緩和跟你媽的關系,就好好聊。也别着急,這也不是着急的事兒…”
“我把你家情況跟梁醫生說了下,她想跟你單獨聊聊。”于昕還在上班,挑的中午給何湫回電話。
“你下周先去吧,你剛跟你媽吵架,她也不一定樂意跟你一起去做心理咨詢…”
“行。”何湫答應了。
梁醫生全名梁因璐,三十多将近四十歲歲,是于昕媽媽的學生兼師妹。原來在省醫院做醫生,後來在離省醫院幾百米的地方開了家診所,專門做心理方面的咨詢和治療。
“其實以前我媽就有點認知錯誤的迹象,但現在格外嚴重了。”
“比如,明明我跟她說過,我晚上不回去吃晚飯,但時間到了她還是會打電話罵我。但我看她也不是撒謊,她的語氣特别斬釘截鐵,就認定我沒跟她說過…”
“再比如,明明是她向我抱怨,說我爸、我姥姥姥爺、或者她幾個兄弟姐妹對她怎麼怎麼不好…”
“等我過段時間再跟她提及的時候,她就一口咬定是我胡說八道,甚至說我在挑撥離間。”
有些話,對完全陌生的人,反而更好開口些。
“其實你母親這種不是撒謊,她這種記憶的重構也已經超出了健忘的範疇,那你最開始發現你母親這種記憶的時候,你是怎麼做的呢?”
何湫有點愣,“我那時候還小,也争不過她…”
“再長大些,我媽身體又不太好,氣不得,我肯定要照顧她的情緒,就不會立馬糾正,”
“也就是近兩年,我才…”
梁因璐點點頭,“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想照顧你母親的情緒,所以不會選擇在發生問題的當下去進行糾正,”
“但其實你這種行為,會在無意間助推你母親進行記憶篡改的行為,這就不是一個健康的交流習慣了。”
“從你的描述中可以初步判斷:你母親現在已經出現了比較嚴重的認同危機。這具體體現在你母親很難承認自己的錯誤,甚至說,她連失誤都不太能接受。而無法承認失誤和過錯就會催生她去篡改自己的記憶,”
“比如就像你說的,她不能接受她忘了你跟她說過你不回去吃晚飯這件事,因此她就會不斷重複是你的錯,是你沒有提前跟她說。”
“包括你母親和你父親離婚,這個也是她認為的失誤,因此她就會跟你說你幹嘛不阻止我,你為什麼不試圖緩和我和你爸的關系呢…”
“這些事都表現出你母親是一個每天都在避免承認自己失誤的人。而是人就總會犯錯,所以她就會不斷的去尋找别人的不足,來掩蓋自己的失誤。”
“無法承認自己的錯誤比撒謊或者健忘等等其他問題要嚴重得多,這會催生一個人說謊,甚至是會影響這個人的記憶和認知。”
“所以我剛剛說,你為了照顧你母親的情緒,不在發生問題的當下去糾正她的錯誤,這是不正确也不太健康的。因為這種交流模式會加深認知失調的人對現實的誤解,會加重她認知失調的程度,”
“錯誤和失誤是每天都在發生的,也是每個人都會發生的。但是如果一個人非常極端,極度不能忍受、不能承認自己所犯的錯誤或者失誤,他(她)就會每天都篡改自己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