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堰将車停在路邊,兩個人下了車往路徑的盡頭走去。
頭天晚上才落了雨,地上還泥濘着。丁堰把所有的東西都提到自己手上,提醒何湫注意腳下。
雜草叢高,卻并不妨礙何湫認出趙家的老屋。
那院子就伫立在道路拐彎處,門前那棵高大的皂莢樹還在,隻是添了幾分虬勁來。而門另外一邊總結出極澀橘果的那一棵,不知何時已經凋零了。
院子裡面雖細碎吵嚷着,氣氛滞澀卻不至于沉重。堂屋楣下幾個舅舅姨父聚攏在一塊抽煙,煙味嗆人。
何湫和丁堰便挨個問候過去。
“小湫,這是?”何湫大舅問。
何湫也就大大方方地介紹,“丁堰,我男朋友。”
丁堰也爽利地叫人,“大舅好。”
“我記起來了,”何湫大舅跟丁堰握手,“丁家老三的小子,是不是?”
一時氣氛活絡起來。
右邊的屋子裡走出了趙蓉和何湫二姨,堪堪打住這場面。
丁堰上前給趙蓉問好。
趙蓉沒立馬回他,隻是上下掃了他幾眼,又看了看他剛放下的大包小包,才笑着說:“辛苦你了啊,小丁。”
“應該的。”丁堰回她。
堂屋裡的供桌被搬到院裡,桌上堆着大沓的白紙。一個老翁提筆寫着,二姨在旁邊回答。
“淩晨走的,醫院的死亡證明在這兒。”
“是是,天熱嘛,我理解,但人也得停幾天再燒吧。初六太急了,要不就初九吧...”
靈堂已經架起來了,空氣中已經染上很重的煙霧缭繞的味道了。何湫跪在堂屋的楣下,低着頭,面前燒錢紙的盆底部已燒得焦黑了,而盆邊仍能看出兩隻戲水鴛鴦的殘骸。
丁堰走過來,遞給她一個蒲團,“墊着,免得膝蓋疼。”
靈前的香火不能斷,小輩裡就何湫來了。
丁堰幫着布置了一下院子,轉頭看到何湫單薄的背影。他便也走過來跪在靈前,陪着她燒紙錢。
“堰哥你别在這兒吧,”何湫小聲跟丁堰說,“我是錢尚珍的外孫女,總要做個樣子。你就别在這兒跪着了,燒一會兒盡個心意就得了。”
丁堰笑笑,“沒事兒,你們家小輩都沒來,要是靈前再沒人,鄰裡間的免不了看笑話。”
何湫轉頭看他,有點動容。
依她的意思,丁堰能過來一趟便已經算全了禮節了。
趙蓉走過來,問何湫:“小湫,你要不要給你表哥打個電話,你二姨說他電話打不通…”
何湫起身,有點沒反應過來,“我哪個表哥?”
“鄭集啊,”趙蓉拍拍她的手臂,“你婆婆最疼他了,這人都走了他怎麼也不知道回來…”
何湫腦袋“嗡”了一下,有點不可置信,“他不來關我什麼事兒?為什麼要我打電話?”
趙蓉也有點尴尬,“小湫啊,你二姨呢,剛跟我說,你表哥最近過得是很不好。那吳家的跟他正在鬧離婚,錢都在她手裡頭攥着。
“現在你表哥也沒什麼錢,盡在外頭混,你二姨也是管不住他的。最近他又在外頭欠了債,人家追得緊…”
“我們打電話他都不接,你試試吧,你表哥跟你挺親近的,你打電話他說不定就接了呢…”
“他過得好不好關我屁事?!”何湫氣得頭發昏,也忘了把髒話咽下去,“我他媽的才借了他三萬塊!”
趙蓉被她吓了個哆嗦,院裡的人都看過來。
丁堰也起身,把何湫環住,“怎麼了?”
“你不打電話就不打呗,你發什麼火啊…”趙蓉自知理虧,嘟囔着走下台階。
何湫的太陽穴突突跳,胸口泛出一陣惡心。她快步走到堂屋旁邊的檐下邊,一抽一抽地吐,丁堰跟過來幫她拍背。
吐了半天除了水什麼也吐不出來,隻吐得食道都是一片灼熱。丁堰去給她倒了一杯水,何湫把一整杯都灌下去才好受些。
丁堰看她實在不舒服,便提出要走。
走到堂屋前,何湫擡起了頭:各色的錢紙在盆裡簌簌地燃燒着,矮桌上,香燭的背後是臨時湊的雞鴨豬肉和瓜果。
棺材黑沉沉的,融進一片黑暗,何湫盯着,竟生出一種惶惶來。
車開出二裡地了,丁堰才問,“你表哥的事是什麼情況?把你給氣成這樣。”
何湫的從喉嚨到胃都還是疼的,對他也沒什麼好臉,“沒什麼事兒,你别管。”
丁堰被她這句話噎了下,條件反射就想頂她兩句,看她臉色又實在不好,還是把嘴閉上了。
回了小區,何秋丢下一句“我回家了”就回她自己那兒了。丁堰停車下來慢了兩步,叫都叫不住她。
還有幾部車的改裝要急着交付,丁堰急着回鎮上。
等他忙完,都已經是傍晚了。
丁堰打開手機,他下午抽空給何湫去了幾條消息,何湫就回了一句:【我睡一會兒。】連個表情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