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4日 15:43 日本東京
渡邊愛走在街上,天空一改上午的藍天白雲,此時仿佛被抹上了一層厚重且還未凝固的灰白泥漿——這是即将下雨的預兆。
早上回到公寓,她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換上一身休閑衣,獨自出門了。
街上的行人匆匆而過,沒人注意到她,也沒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她想起上午在高專時和九十九由基的對話,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意。九十九由基總是那樣直率,甚至有些莽撞,但她的存在卻讓自己感到一絲難得的輕松。
“愛,我聽到這事兒就懷疑你是不是被人奪舍了?換做是我,早和他們幹起來了!”九十九由基揮舞着拳頭,仿佛面前就站着那些讓她不爽的人。
渡邊愛沒有回應,目光平靜如水。校門口突然出現的半吊子公子哥絕不是偶然。如果他們被自己打傷,不提世家是否會放過她,總監部就會以性格暴戾、情緒易失控直接将“殺死普通人”的帽子扣在她頭上。到時候,輿論會倒向“正義”的一方,而“山本未來”則會成為衆矢之的。
“要是在我們那裡,‘Six feet under(地下六英尺)’。”渡邊愛冷不丁地打斷九十九由基,猛地向下一指。
九十九由基轉過頭,挂起燦爛的笑容,“我想應該是‘Fagli mettere le scarpe di cemento(請他睡進水泥鞋裡)’才對吧。”
渡邊愛看向她,忍不住問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九十九由基忽然鯉魚打挺,雙手支撐在她耳側,把人壓在身下,“渡邊女士,如果我下崗了,可以找你們再就業嗎?”
渡邊愛撩開垂下的金發,目光陰郁,“喂……你……在幹什麼?”
“當然是在為加入彭格列做準備!”九十九由基無辜地眨眨眼,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身體快速上下起伏,做起了俯卧撐。
渡邊愛無奈地搖了搖頭,心底泛起一絲暖意的同時,伸出手朝對方腦袋就是一記手刀。
關于“松本憐子”讓她别回學校的短信,早在電話挂斷前,她就已明白了。對方似乎并不打算費心思隐瞞,随意找了個蹩腳的理由騙她獨自前往學校。
那句“山本同學”,實在是破綻百出,畢竟老師從來沒有這樣稱呼過她。
不過,還有一件事讓她十分在意。
這樣想着,渡邊愛走進了一家溫馨浪漫的花店。
*
“愛,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的确有一個想法。”渡邊愛頓了頓,視線和九十九由基交彙,她感到渾身滾燙,身體裡每個細胞都在活躍地運作着,像是十分急切地迎接某種挑戰,“我想把天元引出來。”
九十九由基一瞬間感到的是不可思議,換作以往對待超出常識的觀點她會笑得前仰後合,但這樣的話從眼前之人口中說出,就多了幾分可行性。
渡邊愛是特殊的,她心想。
“怎麼做?”九十九由基晃動身體,調整好坐姿,認真起來。
“我要賭兩種能量碰撞産生的巨大波動,在威脅到整個世界的平衡時,能不能逼天元現身。”渡邊愛留意到九十九由基抿起的嘴唇,或許這代表着否定,不過這不影響她接下來的話,“我過去太謹慎了,以至于讓天元小瞧了我。”
當時在加茂笃正的幫助下,二人成功進入了薨星宮内,最直接的證據便是那道熟悉的視線和最後被天元親自“請”出山外。
反過來說,天元想表達的意思是祂了解自己的處境和訴求,可就是因為某些原因不肯出面,而為了防止她再次來找麻煩,便用這樣居高臨下的方式表現出了“拒絕”。
渡邊愛讨厭被人輕視,更厭惡遇到主導權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情況,這是身不由己的折磨。同時這反而讓她感到天元不願明說的背後還暗藏玄機。
“通過這次在總監會裡發生的事,我也知道了要想在咒術界立足,要麼被乖乖同化,成為當權者的擁趸,要麼就像你成為不可一世的特級咒術師,沒人能真正命令你必須做什麼。目前來看,前者我不願意,後者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渡邊愛發現九十九由基咬緊下唇,一言不發,于是清了清嗓子,“不如來演一出戲。主題我已經想好了,就叫《複仇》——由山本未來擔任被高層逼到絕路,奮起反抗的異端,由你來代表咒術界最高權力的執法者平定這場反叛。噢,當然,我沒打算讓普通咒術師或普通人也牽扯進來。所以,我們要在合适的時機,邀請合适的人。”
渡邊愛迎着來自九十九由基的注視,她仿佛變成可以按照虛線裁剪下來的小人,接下來隻要在她背後塗上膠水,就能輕松地貼到另一個世界裡去。
“然後我就能光明正大地成為他們的擁護者了?”九十九由基壓低聲音,周圍的空氣随之凝滞起來。
“考慮到你今後還要繼續在這裡生存的話。”
“這算什麼狗屁生存!”九十九由基挑起一條眉毛,顯露愠色,“你難道以為就你懂這些道理?我何嘗不想……”
“我很抱歉。”渡邊愛喃喃道。
對她突如其來的歉意,九十九由基驚訝地睜大了雙眼,“你抱歉什麼?”
“你的責任感和痛苦。”渡邊愛說,“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理由讓你留在這裡。就像上次你因為手槍的事而生氣,我就意識到其實你對規則的……”
“好了,我知道了。”九十九由基别過腦袋,将手肘架在膝頭,手掌拖住臉頰,下意識地躲避渡邊愛逐漸向内心深處的挖掘。
這幾年裡,她在高層搭建好的既定軌道上過得十分“舒坦”,以至于都快忘記了幼時的自己是怎麼拒絕成為星漿體,堅持自己的命運。
“渡邊愛,仔細聽好了,我隻說一遍,你做任何事都不許把我排除在外。”九十九由基鼓足勇氣,朝向渡邊愛盤腿而坐,挺起胸膛,就像名忠勇的武士,“我幫你不單純是為了你一個人,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要為咒術界其他人的未來負責。”
渡邊愛愣了片刻,慢慢吐出一字,“哦。”
九十九由基的臉刷得變紅,用羞怯和惱怒交織的語氣說,“哦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了?”渡邊愛疑惑地歪過頭,“而且這個想法還挺有責任心的?”
“噢,那可真是謝謝你的誇獎啊。”九十九由基都快氣得冒煙了,她勢必要扳回一局,給這個自不量力的小姑娘一點顔色瞧瞧,“我想說最重要的是,請問是誰給你自信讓你以為能打得過我?拜托,渡邊愛同學,你和我那幾次的比試裡我連三成功力都沒能使出來。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意思就是我要是認真起來,不用一個回合就能把你扭送到他們那裡。”
渡邊愛摩挲下巴,拉九十九由基入夥的确比自己單幹要省事,前星漿體的身份說不定能達到超預期的效果,而且有她在能保證其他咒術師的安全。于是她擡起頭露出輕松愉快的笑容,“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九十九由基索然無味地咂麼嘴,撿起樹枝在地上亂指亂畫,讓正巧路過的螞蟻驚慌逃離。
*
說回渡邊愛計劃的第一步,便是要将無關人員排除在外。
在以後的日子裡,和她有關的人必然會受到高層的嚴密監視。當然,按照總監部的行事風格,要是利用他們做誘餌或者上演一出苦肉計不是沒有可能。
她在花店買下一小盆淡紫色的報春花,來到了一家醫院的住院部九樓。
眼前的護士們看見她面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用餘光觀察左右同事的反應,仿佛遇見了死神。
渡邊愛用着蹩腳的禮貌語氣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我是來探望加茂美世的。”
看起來加茂家并沒有虧待這位半脫離家族的表妹,無論從醫院的醫療水準、護理人員配置,還是VIP病房位置都可以說算是全東京數一數二的。
此時其中年紀稍長的女性站出來,渡邊愛長得過于高大,令女人完全陷入陰影之中,她怯生生地擡起頭小聲地詢問道,“請問您是她……”
“算是朋友吧。”渡邊愛回答。
“噢、噢,好的,原來是朋友啊……”女人喃喃自語,拿起筆,快速地翻閱記錄本,一陣手忙腳亂。
“出什麼事了嗎?”渡邊愛關切地問。
早上回到公寓,九十九由基讓自己好好休息,她去調查松本憐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