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廠離開回到公寓已經是中午了。饑腸辘辘的二人打算洗完澡再去吃飯，這樣能錯過客流高峰期。
渡邊愛正坐在梳妝台前打理短發。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長着一張陌生的面孔，梳子從頭頂滑落到後腦勺，她的眼睛和“渡邊愛”的别無二緻，像是喜歡往别人腦子裡鑽的那種可怕怪物。
短發上層蓬松，側面較短能露出耳朵，下半部份外翹如燕尾覆蓋在後頸上，凸顯出脖子修長。
這是九十九由基從雜志裡徹夜學習後親自幫她修剪的。雖然結果來看與模特的造型相去甚遠，但意外地發明了另一種雌雄難辨的發型，似乎給予她足夠信心認為特級的手藝在理發上也别有天賦。
渡邊愛并不太關注外貌，一手揉捏珍珠耳環，回想起魯斯利亞卧室裡的那喀索斯。
她自始至終認為完美的事物兼顧秩序上的規整，思想上的真摯與理性。
一旦平衡被打破，就像現在，她毫無緣由地進入另一個世界，擾亂内心的秩序，緻使自己不得不重新調整，讓她出于本能覺得煩躁不堪，但也提供了新的挑戰——秩序的反面，那是振奮人心的混亂。
秩序與理性的好處是平穩有序、能為自我掌控的人生。相對的，這意味着無聊空虛的生活。
而暴力和鮮血才是……
“愛，你怎麼了？”九十九由基頭上裹着發帽，走出浴室就見到渡邊愛又在發呆。
“我把位置讓給你。”說完，她放下木梳站起身回應。
“需要睡一會兒嗎？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拆開幹發帽，九十九由基用手指梳通着金色的秀發。
“大概是早上維持能量流轉的緣故。”渡邊愛朝九十九面前走幾步，朝她伸出手，“你摸摸看。”
“好熱！”九十九由基握住她的手，又用手背貼近額頭，“而且很燙，像是在發燒。愛，你真打算這樣做嗎？”
相處期間，九十九對這位異時空的新舍友非常滿意：渡邊愛對生活沒有提過要求，通常表現出乖乖任由她擺布的姿态，除了奧莉和咒術界的事情之外似乎沒有特别感興趣的。要說獨特的地方，便是自從對方扮上僞裝後，吃食方面消耗變大，每天睡眠時間也更久了。
看見她穿着自己的米白色長袖衛衣和牛仔褲，恍惚中眼前是另外一個“九十九由基”，就像上次用幻術變換的模樣，異樣之感油然而生，心中不由得遲疑如何才算自我呢？長久扮演另一個角色，最後還能認得自己嗎？特别是對于愛這樣猶如浮萍漂泊在這個世界上，又要去向何方呢？
“是的。”渡邊愛習慣性地撩起發梢，才意識到耳垂本就露在外面，“幸好有這對耳環，我比剛開始輕松許多，它能夠配合迷你凰輪，以及腳上的咒具自行運轉很長一段時間，而且能量沒有絲毫被浪費的迹象。”
“愛，如果你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九十九由基不再多講，直接将幹發帽扔在沙發上，抓住她的肩膀前後搖晃，想要把自己的情感傳達給對方。
渡邊愛則驚訝于九十九的突然觸碰，對方的神色竟和羅莎阿姨一樣，是自己看錯了嗎？
但她知道，九十九由基是在擔心她。
“好的。”渡邊愛回答。
“我們怎麼變得這麼肉麻啦，”九十九不正經地捶了一下她的肩膀，急忙道，“我得快點吹頭發，你再等等我喲！”
“好。”渡邊愛彎腰在茶幾上拿了幾塊曲奇餅幹。
*
她們到了飯館，面對面落座，等店員倒好普洱茶，各自接過菜單。
“愛，你吃什麼。”
“看起來都不錯，要不有特色的都來一遍？”
“喔唷，這回下血本了嘛。錢還夠用嗎？”
“沒事，之前我從地痞那裡拿了很多錢。”
“你還真不怕被報複。”
“對他們有的是辦法。”
“你好像很習慣和這類人打交道。”
“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辦法。所以都來一遍嗎？”
“Anything you need，my queen.”
點完單後，渡邊愛研究起桌面玻璃下的美食照片與介紹，而九十九由基撐着頭朝窗外看去。
店鋪位于商場一層，内部三十多張八仙桌擺放整齊，牆上是中文報紙與貼畫，懸在四角的電視機裡正播放着功夫影片，耳朵裡傳來聽不懂的粵語歌曲，吃客們有默契地分散就餐，小聲交談，年輕小夥計靠在櫃子邊昏昏欲睡，透明操作間内挂着燒臘與燒鵝，廚師快刀将乳鴿切成幾份，點心師傅手裡忙活不停，後面是幾個冒熱氣的蒸籠。
“剛才走在路上，很多人時不時盯着我們看。難道我的幻術有問題嗎？”渡邊愛面露疑惑。
“噢，别理他們，羨慕美女出街罷了。”
“嗯？”
“你在國外生活感受不到吧。在這裡，男人一米八大概隻會受到崇拜羨慕的眼光，女人在他們眼中可不能長那麼高，否則不是被唧唧歪歪個半天，就是那些人恨不得當場吐血身亡。”
憑借二人的身高，肩并肩像是一堵移動的鐵門，路人紛紛躲避不及，間或是假裝不在意，暗地裡斜眼窺探。
九十九見對方茶杯見底，随手拿起熱水壺往她杯中斟滿。
一滴滾燙的茶水飛濺在渡邊愛的右手手背上，令她連忙收手，又像是記起些什麼，擡起手開始觀察淺棕色的水珠。
“無下限能夠抵擋得住非生物的接觸嗎？”渡邊愛問。
“當然可以。但你這裡似乎隻對咒力有效。”
“是啊。我在想無論是攻擊還是防禦，接觸是關鍵。無下限棘手的點在于你碰不到術師本人，但擁有者卻能碰到你。”
“你還在想如何能搞定五條家的六眼？”
“不。我在概念上研究咒術師。”
“你說說看。”
“我如果進入領域會怎麼樣。”
“毫不意外，必中效果會讓你直接送命。”
“關鍵就在于必中，就是必然會攻擊到我。我是說如果接納你的規則，甚至成為你的一部分，那你的領域還能殺得了我嗎？”
“你怎麼做到？”
“我還不知道。”渡邊愛挑眉，擦去手上的水滴。
“Professor愛，您可真是天馬行空，張口就來。現在别想太多，趕緊把水喝了。”
“還很燙呢。”
“那需要姐姐幫你吹涼嗎，小愛。”九十九由基露出和善的微笑。
“不用了。”愛擺擺手道。
交談中，桌上先是一道蚝油生菜清淡開場；接着是腸粉，軟糯的表皮，搭配甜蜜油潤的叉燒内陷，稍許醬汁調料，口感異常豐富；同時被切成四份的烤乳鴿也端了上來，香脆的外皮下油脂豐盈，肉香四溢；轉而手忙腳亂的兩人将餐盤往中央聚攏，把籠屜分别置于兩側候場，鹹味蒸食疊在一堆裡，而甜味美食放在另一側，中間是用砂鍋盛的龍蝦泡飯，旁邊還有兩小碗楊枝甘露。
九十九由基按耐不住，率先拆開糯米雞，聞見清新的荷葉香，舀了一半放在渡邊愛的碗裡。自己用了兩口便咽下肚，又把目光轉移到下面的蝦餃和燒賣上。
渡邊愛喜歡豉汁鳳爪軟糯易脫骨的口感，滿滿的膠質幾乎要封住嘴唇，意猶未盡地又向店員多要了一份。
“诶？！愛你居然喜歡吃那個，你不覺得雞爪尖尖的樣子很可怕？”九十九由基嘴裡一邊嚼着彈嫩的蝦餃，一邊轉戰甜食區，挑出形如核桃的小餐點。
“隻要做得好吃就行。”渡邊愛掰開叉燒包送入嘴中。
“哇！這個我喜歡。我看看叫什麼。”九十九由基興奮地看了眼菜單，“核桃包怎麼會那麼好吃！奶香味的白巧克力醬加上核桃仁顆粒，我猜是奧莉小妹喜歡的。”
“嗯，她确實喜歡。不隻如此，桌上的奶黃包、炸鮮奶、流沙包還有楊枝甘露都是她每次必點的食物。”
“愛呢？你的口味似乎比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