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嗎?”他緩聲問道,表情瞧不出喜怒,目光落在她的雙足上。
許是因為傷後勉強行走,已經有血迹滲到了羅襪之外。
還不待她回答,裴璋抿了抿唇,低聲道:“過來。”
阮窈不解其意,随後看他自懷中取出一方白淨的巾帕。
她反應過來,便也順從地往他身旁挪了挪。
裴璋低下頭,神色平淡地将巾帕覆在她受傷的足踝上。
他的手很輕,柔軟的巾帕擦過她的膚時,阮窈緩緩眨了下眼睛,不禁感到幾絲溫熱的微癢,卻又不能抓撓。
她歎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回又是誰想殺你?”
他微一斂眉,眼中也有一絲無奈閃過,“是何氏的人。”
那便隻能是驸馬何硯的那個何了。
阮窈煩躁地盯着自己踝上的傷口,還是痛得皺起了眉。直至裴璋又開了口,才使得她的注意力不知不覺從痛覺上引開了幾分。
“烏程縣令何方借鬼神之事煽動民意,收買平民誣告吳郡太守。而那群方士——”他頓了頓,并沒有隐瞞的意思,“曾涉足廢太子一案。”
阮窈悶不做聲地聽着,旁的事她未必清楚,但他們還在錢塘的時候,陸九叙恨恨咒罵了何方好些回,連她都知曉何氏的這位何方乃孫太守的快婿。
此人莫不是五石散嗑過了頭,煞費苦心誣害自己的嶽丈不說,還被裴璋抓個正着,繼而抽絲剝繭,連家族的老底都被翻了出來。
她忍不住滿腹狐疑,憤憤說道:“孫太守若被懲辦,于他又有何好處。”
“何方迎娶孫氏女并非出于自願。“裴璋緩聲告訴她,“孫太守為人剛直,又以禮法相迫,故而促成了這樁姻緣。“
他聲音沒有什麼起伏,“何方因此遭受其他士族的冷遇和排擠,若非此事,也不會離開洛陽任縣令一職。”
官有清濁以為升降,從濁得清則勝于遷。
如今高門中人個個素餐屍位,隻當清官,絕不屑于去做那濁官。且士庶天隔,這何方娶了他們平日裡瞧不起的寒庶武官之女,便仿佛高貴的身份被生生剝去一般……
君權旁落,朝野中的不同政派整日相互傾軋,可首當其沖遭難的,終歸還是尋常百姓。
阮窈越想越是滿腹牢騷,且這是她和裴璋在一起的第二次受傷了。可說到底,一直以來都是她想盡法子要跟随他,且他這回又受了傷,她也不好埋怨什麼。
在她說完那些絲毫不留情面的話之後,本打算避開裴璋,依沈介之所言去尋孫太守,待到洛陽後再做打算。
不想事與願違,偏偏這樣快就又與他共處一處,怕是夜裡都要在這山洞裡同眠。
阮窈神色郁郁,将腦袋擱在膝上望着自己的鞋尖。
慢慢的,她濕涼的發絲寒浸浸地貼在後背上,整個腦袋朦朦發熱,愈來愈重。
她下意識攏緊了披着的外袍,沉沉睡去。
*
察覺到阮窈有些不對勁的時候,裴璋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手掌下的皮膚一片滾燙,熱得吓人。
他撥開她臉頰上濡濕的發絲,見她面色潮紅,連鼻息都帶着熱意。
裴璋微一蹙眉,吩咐重雲:“設法弄些水來。”
湖上火光仍未散,重風也遲遲不曾尋來,足見此次事端确有幾分棘手。
水是盛在芭蕉葉裡送來的。
裴璋把阮窈的身子扶了扶,令她靠着自己,一點一點地喂她喝水。
她軟得像一團棉花,許是身上不舒服,口裡也模糊不清地嘤咛了兩聲。
他低下臉時,兩人便離得極近。
懷中人殷紅的唇瓣輕啟,牙齒像是瑩潤的貝殼,舌尖上尤帶着亮晶晶的水痕,帶着某種不明所以的誘引。
他定定看了片刻,很快便讓自己移開眼,目光落于她烏黑的發頂上。
阮窈沒有睜眼,而是嗚嗚咽咽了幾聲,仿佛又含糊喚了句“阿兄”,整個人都依循本能貼了上來。
她燙得好似燃得正旺的火,而他卻冰涼。
阮窈像是久逢甘霖般抱住他,鼻息若有若無地拂過他的頸間。
裴璋僵了僵,脖頸上的皮膚不禁一陣微微顫栗,伸手欲把她身子扶正。
她卻先一步用腦袋在他掌心裡蹭了蹭,像是某種受傷的幼獸,發出委屈而又舒适的喟歎,将他纏得更緊。
二人肌膚嚴絲合縫地相貼,仿佛與生俱來便該是如此。
裴璋擡起手,想把她放下去,可掌心濡濕而柔軟的觸感卻讓他一頓。
手再往下滑上一寸,便是她圓潤的後腦,及細嫩的頸子。
他不禁輕輕撫摸着她的頸側,引得她輕哼了兩聲。
這份乖順與依賴,莫名令他心口生出一股溫熱的飽脹感。
良久後,裴璋還是妥協了。
此次下江南,兩回臨難,她都因種種差錯而留在他身邊。
他不是沒有給過她選擇,而她一次又一次的迎了上來。
他需要她,她也不該離開他的掌心。
灼熱的體溫順着發膚,沁透進他的喉頭、心口,終究也令他一貫寒涼的身軀逐漸沾染上熱意。
*
裴璋仿若是被熱醒的。
眼前的一切都染着迷蒙的水汽,女子衣衫半解,裙衫堆疊在他的腹下,腰肢觸之滾燙。
她渾身都在顫蕩,滿面潮紅,嘤咛聲似是痛苦,又似是歡愉。
而他頭一回自下而上地仰視這張嬌美臉孔,竟是在卧榻之間。
他合該為這猶如禽獸的行徑感到恥辱。
然而夢中的他卻蓦然将她推下,欺身抵開她的雙膝。
花心輕拆,牡丹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