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得及詢問,更别提解釋,沈韫就見又有一人從蕭稹身後走來。
隻見林策面上微驚,目光在沈韫身上自上而下掃視一遍,又看一眼蕭稹,稀奇道:“世子殿下倒還真是料事如神,說他會從後門進來就真從後門進來,連時辰都掐得準準的。”
沈韫當然知道自己被耍了,也再次知道事不過三,哪能總将世子殿下騙過去,可心中如此想着,開口卻是一副主人的架勢:“殿下不打算解釋一番嗎?”
“嗯?”林策好似看熱鬧不嫌事大,看一眼身旁一言不發的世子殿下,又看一眼理直氣壯的沈少傅,終是沒忍住心中的話,“是不是說反了,沈君容,我以為你會說——你聽我解釋。”
沈韫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随即就見蕭稹朝他走來,二人對視一瞬,正在他以為對方要興師問罪的時候,對方卻隻是拍了拍他肩頭粘上的牆灰,道:“暗樁有成楓和瀛澈,可刺史府不能隻你一人。”
沈韫長睫微顫,風将他鬓邊發絲吹起,隻閉眼一瞬,他就感覺到手被面前人握住,繼而當着滿臉菜色的林策的面進了刺史府。
沈韫被對方牽着往前走,都叫他有些懷疑此處并非刺史府,而是他南安王的府邸了,怎這般了解,反倒叫慢一步關門的林策低聲啐了幾句才跟上。
沈韫本以為在刺史府見到蕭稹已經足夠讓他意外了,沒想到廳前三人,還有一人也是他完全想不到的。
沈韫與林錦楓對上視線,疑惑間第一時間看向身邊蕭稹,就見對方好像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隻是在他耳邊低聲道:“人是一個時辰前才露面的,我事先并不知曉。”
他才跳進蕭稹的陷阱裡,如今聽了這話更是半信半疑,總覺得林錦楓出現在這裡不簡單,又看身後林策,顯然對方也知道他這神情是什麼意思,但礙于在場還有其他人在,隻能聳聳肩,什麼也沒說。
沈韫忽而有些頭疼,大抵是因為蕭稹昨夜百般試探,今時卻守株待兔,叫他有些莫名的怨怼,哪怕這事本也是他隐瞞在先。
但好在頭疼斷線的時間沒有太久,因為很快江攬明就将正事擺在了明面上。
到底是刺史府,如今前廳邺州刺史位于主座,江攬明與林策是朝廷欽派,居左右兩側最上,其餘三人并未告知周順平自己的真實身份,隻以二人府上幕僚為由處外側。
沈韫面上戴着輕紗,周順平像是好奇來人的身份,上下打量了許久,半點掩飾不見,最後還是林策輕咳一聲才将其視線轉回。
周順平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又擺出那副無可奈何的窩囊樣:“江大人,這不是周某不想配合,隻是如今文台商賈當道,氏族尚且退讓三分,你叫我如何強開水路,将商戶逼到港口裝貨?”
此事沈韫來之前就有所耳聞,邺州處東北,本就是六州中較為落後之地,先帝時期因治理不善導緻海匪愈發猖獗,大多世家早就在亂起前南下,如今州内世家大多是先帝時期靠銀錢買上去的官位。時局已變,留下的世家莫說被富商看得起,就是普通走貨的商賈都能白上一眼。
再加上近些年被派遣到邺州的官員大多因瞧不上此處而有些不作為,一來二去的,走商道的反倒比世家接觸的達官顯貴還要多,加之身家富裕,不知不覺就越過氏族地位了。
這事在其餘州府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可在海匪猖獗的邺州,卻是見怪不怪。
“那依周大人的意思,難不成我還得給文台商賈讓路?”林策面上可見不滿,到底長陽氏族,哪能被商賈壓着,“昨日我說要封舊路開官道,你說此舉會讓商戶擊鼓抗議,說水路危險,商戶貨物會被半路截獲。今日我帶了人來,說可鎮壓剿匪,你又說沒法兒強開水路。我倒是好奇了,周大人,這邺州,是您這位皇帝親派的刺史大人說了算,還是那群商賈說了算?要不此處也别叫文台了,州也不叫邺州了,改稱商州如何?商台如何?”
周順平聽了當即大驚,唰一下起身,又在江攬明的擡手下壓示意下重新坐下,深呼吸片刻才又放低聲音道:“林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周某自知陛下看中邺州開道一事,隻是這開道事關黎民百姓。這說到底,商戶也是百姓中的一部分,總不能因開道一事就催促他們立馬改道。且不說這商船難尋,就單是這水路關稅……如今正逢開春,朝廷正是要錢的時候,此時關稅,最為……”
最為昂貴。
沈韫與蕭稹對視一眼,自是明白周順平的意思,隻是現下他倆明白沒用,要的是林策能夠立刻明白。
“這帽子扣得倒是大了。”果不其然,林策向來不順着對方的話走,當即就抓住别的話去追究,“什麼叫做說到底商戶也是百姓中的一部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林柏元看不起商戶呢。”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周順平滿臉寫着有口難辯。
林策很快打斷對方的話:“還說什麼商船難尋,我倒是想問問,周大人,此處可是邺州,此地可有多處臨港,此處可是文台,此地可有港口通往東繹?我倒是覺得稀奇,自先帝在時此地便将水路發展到了極緻,商戶走水路往别國售了不少貨物,若非有這般商機,又怎會引得後來海匪猖獗?如今倒是好了,水路最為繁榮之地,你告訴我尋不到商船?”
“這……”周順平沒話說了,隻将目光投在向來平和的江攬明身上,卻不料今日這人不僅沒幫他說話,連看也不看一眼了,好似方才那下壓手讓他坐下的動作,已是極限。
周順平還被林策死死盯着追問,腦子裡已經進不去東西了,看蕭稹也不見對方有反應,林錦楓更是一直看着對面,不知在看什麼,反正不像是能救他的樣子。無奈之下,他看向将視線轉向他的戴面紗的人,當即如求神告佛般投以誠摯的目光。
沈韫前一秒還因林錦楓的注視感到不自在,結果周順平這一眼來,他反倒覺得林錦楓正常多了。
但沒辦法,誰讓其他人都不打算開口,他就隻能勉為其難将林策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壓下去,朝周順平問道:“我看周大人也并非瞧不清局勢的人,如今這般推诿,究竟是擔憂商戶擊鼓抗議,還是擔憂剿匪不成,被海匪伺機報複?”
這下站着的周順平更說不出話了,面上隻剩被拆穿的窘迫與難堪。
半晌,周順平才頹唐坐下,深深歎了一口氣,道:“朝廷說得好聽,派京官剿匪,可有哪次是真的帶了兵的?又有哪次是真的成功剿滅海匪的?所謂剿匪,就是每每抵達海匪大門,死幾個人,又原路返回,說得好聽,是回京複命,他們倒是借機升官發财了,可那沒剿滅的海匪卻在人走之後卷土重來,最終被搶被殺的隻有留在原地的商賈官員。”
周順平見衆人沒反應,隻是看着他靜靜聽着,就連原先總咋呼的林策也靜了下來,當即又多了幾分無名的勇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他一指周遭布局:“想必諸位也看得出來,周某雖為一州刺史,府中卻與家徒四壁無甚差别。”
“這都是被海匪報複,他們掠奪了我家中所有财務,就現在目之所及,也不過是知曉朝廷派了開道官員,臨時從當鋪收來充場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