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益高,風險也高。況且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王爺當真有把握戰場上的敵人隻在前方?”沈韫眼中帶笑,話卻說得殘忍,“這事老王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
聞言兄弟二人皆是一怔,誰又能聽不出這是暗指老南安王死因不明的意思?這麼多年他們早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可調查後就能立馬得到處理嗎,天底下哪來這麼簡單的事情?若非如此,蕭稹又何至于在昭陽寺待了這麼多年?
“沈少傅,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講,你如今這般态度,究竟是想要與南安合作,還是以此來威脅?”蕭攬元面上隻剩陰鸷。
“兄長。”蕭稹适時緩和其間的氣氛,卻耐不住後者依舊是咄咄逼人之勢,就好似先前與他在寝屋纏綿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沈韫嘴角揚起,面上卻不帶笑意:“張文邺曾偷過趙赫的玉牌企圖出城向他的叔父報信,但是沒有成功,因為趙赫知曉世子一旦下山,必會對他叔父動手。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那人曾是南安王部下嗎?”
蕭攬元看向蕭稹,顯然,此事兄弟二人也并未事先通過信。
“殿下,看來真如你所言,你與南安王,并不和睦呢。”沈韫眼尾上揚,卻依舊不見笑意,仿若蛇蠍,隻以隻言片語将本該和氣的談判變得焦灼起來。
半晌,蕭攬元才終于開口,好似打算與胞弟事後算賬,此刻隻将注意力放在沈韫身上:“既是合作,就不該隻是單方面提出條件,沈少傅這般有能耐,想必無論什麼都能辦到?”
“王爺想要什麼?”
“邺州。”蕭攬元道,“邺州開道在即,所需錢款衆多,朝廷自是沒法兒一次付清,事後再補又得遞交一堆文書,屆時開道之地與朝廷隔了千裡,他們想在哪個關口卡住就在哪個關口卡住,文書到不了皇帝手中,開道錢款就一直撥不下來,開道一事隻能半途而廢。”
“王爺是想要我出錢?”沈韫問道,見對方不答便是肯定的意思,又笑道,“王爺莫不是在說笑,家父不過近些年才重回朝堂,前幾年赈災放糧又将錢财散得差不多了,如今俸祿隻勉強能将府宅養活,又上哪兒去籌多餘的錢款來開道?況且,開道一事乃聖上下旨派遣朝廷官員前往,臣雖自稱臣,卻從未入過朝堂,又何來資格開道?”
“聽你這話,便是辦不到的意思了?”
沈韫垂目颔首,不置可否。
“那便沒什麼好談的了,玧懷,送客。”蕭攬元拂袖拍桌,背對着對方端坐在桌前。
沈韫看一眼蕭攬元,又看向蕭稹,就見對方面上也是了然,道:“我送你出去。”
沒再多說什麼,沈韫目的達到,起身之後又行了個禮,這才随着世子一道出了府。
隻是出府上了馬車才知道,世子那哪兒是送他出去,分明就是要送他回府,跟着一道上了馬車。
沈韫現下胃裡還在翻騰着,見身旁有人便也沒有多想,順勢就扶着對方的手掌枕在了對方大腿上,整個人蜷着倚在那人身旁,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與對方相交。
知道對方有話要問,是以沈韫隻是靜靜等着對方開口,果不其然,待到二人十指緊扣的瞬間,頭頂傳來聲音。
“你在試探兄長的意圖。”
蕭稹的話并不是問句,反倒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也不知這人為什麼會這般了解他,沈韫腹诽。
沈韫隻閉着眼睛,對方一手與他扣着,另一隻手此刻正在他腹上輕揉,倒是将他安撫得舒服了,聞言回了一句嗯,不以為意道:“你兄長也在試探我,禮尚往來罷了。”
馬車颠簸,不知是突然繞開了什麼路,将沈韫腰間的玉佩晃得掉了下來,一聲悶響,他睜眼一瞥,沒碎,又繼續閉上了。
臨了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沈韫又補充道:“不止你兄長,長公主也是。與我說那麼多,不過是想試探我接近你有沒有旁的心思罷了,還平白問我的親事,分明是想看我沈氏如今與何人交好,想要私下切斷沈氏的人脈罷了。”
不意外對方的直言,蕭稹掌心輕揉對方小腹,也瞥了一眼落在毯子上的玉佩,忽然道:“身子不行?”
“嗯?”沈韫一時沒反應過來。
“一直在喝藥調理?”蕭稹提醒對方。
沈韫一怔,與對方扣着的手也僵了一下,睜眼後看着地上的玉佩無端出神,又在反應過來之後笑了一聲,他的笑聲很輕,幾乎要被車輪滾動聲和街頭的叫賣聲壓過去,繼而揶揄道:“随口一說罷了,難不成真叫長公主與我說一門親事?不過……到底是斷袖,身子好不好又有什麼區别。”
這下是蕭稹的手僵了一瞬,又在對方指尖輕點他手背的時候反應過來,繼而俯身在其額間落下一吻。
馬車仍在行進,隻要掀開轎簾就能看到南安王世子正與沈少傅旖旎在一處,十指緊扣唇齒相交,可無人敢去掀開此間轎簾。
與那轎簾一樣,二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算計,卻也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戳破。
沈韫知道蕭攬元那番話是想詐他是否與邺州開道一事有牽扯,是否有意将手探到邺州去,而蕭稹也知沈韫此番能夠知曉他們對徭州開道一事有介入,否則又怎會平白問出邺州開道一事,而不問徭州的事情?
可蕭稹沒有阻止蕭攬元将消息透露出來,這已然是雙方的退讓與無言的合作。南安此刻再無人可派介入邺州開道一事,隻能借沈氏的手去幹涉,就像沈氏無法直接阻止南安出兵,隻能來尋南安王一樣。
就像沈氏與南安的合作不明确言說一般,沈韫與蕭稹也不輕易越過那層薄弱的屏障,隻要沒有明确合作,就不需要去恪守什麼規則,就可以随時抽身。
沈韫的想法從未變過,沈氏得以安穩,不用再将父母牌位擺在陰暗無人處,便是他的目的。
蕭稹亦然。
“沈君容。”蕭稹忽而對着懷中的人開口,視線也落在對方閉着的眼睫上,他看到對方長睫輕顫,繼而緩緩睜開,瞧着不太清醒。
“嗯?”
“醉了嗎?”
沉默一瞬,沈韫反問:“如若醉了呢?”
“若醉了,那我問你一個問題。”蕭稹話說得認真。
“嗯?”沈韫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當年在學宮,為何突然不與我品茶論道了?”
沈韫一怔,想不到對方竟真将長公主的話聽進去了,且一直忍到現在才問,甚至還問他醉了沒有,非得醉了才問。
沈韫思忖了許久,也足夠清醒,他酒量并不差,方才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可現下卻有些裝不下去了。
“為什麼,突然要避着我。”蕭稹又問,“因為我是南安王世子嗎,還是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的身份,覺得自己被騙了。”
看,蕭稹其實不需要問,他一直都知道答案,沈韫看着對方的眼睛,腹诽後又覺得有幾分好笑,忽而借着腰上的力支起身來,仰頭朝着對方的唇吻了上去。
馬車颠簸之下,沈韫一隻手還被對方扣着,另一隻手擡起勾住對方脖頸,将其拽向自己的同時重新枕在對方大腿間,唇舌好似急切地在探尋那方寸之地,閉眼感受那點溫潤。
吻至嘴角溢出一些津液時,沈韫退出一些距離,嘴角與眼中皆帶着笑意,貼着對方唇瓣道:“年少時還存着幾分善意,又多幾分私心,心中歡喜,得知身份後便不想利用了。殿下,你與旁人不一樣,隻可惜少時的那點感情不作數,也說不清,如今這般,不是也挺好的嗎?”
言罷不等人反應,沈韫忽而從對方懷中起身,整理衣袖後又回身捧着對方的臉輕啄一下他的唇,轉而抹去嘴角那點津液,眼底帶笑:“到了。”
果然,馬車停了。
“世子殿下,替我轉告令兄,徭州一事我不會過問。”沈韫拾起毯子上的玉佩,又在将要重新系回腰間的那刻頓了一瞬,重新放回毯子上,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轎簾落下,蕭稹看着毯子上的玉佩久久不能回神,半晌,還是将玉佩拾了起來,看着那玉佩笑了笑,有幾分無奈,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