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
神明微微低垂下眼簾,細密的睫毛落下,仿佛仁慈、又仿佛懷着無線愛憐的目光随着他的動作向下灑落,像是穿透了他此刻所站立的鏡面、如星屑一般,落于遙遠的人間。
慈善家什麼的……怎麼可能呢?
他當然知道,白蘭從來就不是那麼熱心腸的好人。
她也完全不會——對于自己“隻是看上了你的工具價值”,“隻是想要利用你”,“隻是剛好你能在這裡派上用場”……的做風,心懷任何愧疚。
辜負了感情?錯付了衷愛?因為我們是同伴,我們是朋友,我們是家人……所以不應該相互利用?
就算有一點感情……那又,怎麼樣啊。
她不會在意的。
就像1号會為了奪回噩夢領域,一點兒掩飾都沒有的把當時誤入夢境的浮世英壽和吾妻道長當做丹爐一樣送上祭台。
——哪怕她最後撕毀了契約,完全不打算真正完成獻祭又如何呢?他心中其實很明白,假如事情沒有那麼順利,假如真的到了不得不完成獻祭的地步……比起最重要的自己,難道1号會選擇優先保護他們嗎?
她不會心軟的。
就像白蘭醬心裡邊都懂得,浮世英壽和茨姆莉或許都對她有用處。所以願意提點他,願意接受茨姆莉的權限,施加庇佑于她那樣。
可是她在【舞台的噩夢】之中選擇留在噩夢裡,打算舍棄現實中的所有人之時,難道……會因為留戀他們,而感到難以取舍嗎?
就算是浮世英壽的行動在最後使得她的決定産生動搖,但……他也很清楚。
白蘭醬會動搖,絕對不是因為被這種同伴之間的情誼和羁絆所感動……
大概,隻是她原本就很難徹底放棄的,“想要繼續活下去”,“比起夜讀,還是更看重自己”的心……在那一刻因為浮世英壽的挽留,從而占了上風吧。
她不會回頭的。
無論是哪一個時間段,無論在6歲,還是18歲,還是29歲……白蘭的人格意志都非常統一,自我意識簡直高的恐怖。
她的思想,她的行為模式,她的每一個決定……仿佛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改變,更不會因為……
平行世界的差異,而南轅北轍。
如果身處于不同平行世界之中的白蘭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那麼,九尾狐狸相信——
那絕不是因為白蘭的靈魂發生了什麼變化。而隻是,她想要嘗試一些新鮮的路線。
不管在什麼地方,在任何空間,任何時間中遇到白蘭……她,都·是·一·樣·的。
一樣自我,一樣任性,一樣喜新厭舊,一樣那麼令人頭疼,卻又總是會因為眼中能夠看到她身影,而忍不住想要笑出來。
她是那麼平穩,那麼的炙熱,就像是漂泊在這冰冷黑暗的宇宙之中,那永遠也不會熄滅的一束火炎。
就像是……見到她,就意味着見到了穩定和安心一樣……
就像是,某種奇異、卻始終恒定的錨點。
——我真是太了解她了。
最開始,九尾也曾經疑惑過……他為什麼在沒有跟本人進行過多少交往之前,就那麼的了解白蘭呢?
——我好了解她啊。
但漸漸地,他已經有了一個猜想。
雖然不可思議,畢竟他在自己的回憶之中,确實未能夠找到任何有關于白蘭其人的印象……可隻有這個猜測,才能夠解釋他身上發生的種種異樣。
——正是因為了解到這種程度,所以他才比任何人都明白。
白蘭是統一的、恒定的、不變的。
她存在于此,自始至終,隻會因為一件事情、隻會為了一個目标而做出那些看似不合理的舉動。
——為了她自己。
一切,都是為了她心目中最重要、最熱愛,最憐惜的自己。
畢竟,她可是一個完全相信自己、完全肯定自己,永遠都不會傷害自己的……超級自戀狂啊!
……“利用我也沒關系啊。”
所以,他終于明白了,關于下界那個浮世英壽沒有能夠得到答案的——白蘭她,究竟是需要自己來做什麼。
……注定将會成為神明的自己,對于白蘭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
白發神明的面容随着他浮現在嘴角的笑容,而逐漸變得柔軟。
放若是被注入了某種心意,而正在從一尊神秘的古希臘雕塑,轉變為擁有熱烈靈魂的、洋溢着感情的人類。
“隻要你的計劃真正能成功……隻要,你可以用這種方法,将自己從那已經無法再前進、已經走到盡頭的故事的結局中——拯救出來。”
現在存在于自己眼前之人,可是這個宇宙中,已經從過去的紀元起、被無數追逐者所期盼;無數堅持戰鬥、不願放棄的靈魂所渴求;是無數個世界所苦苦等待着的——『自由』意志的化身。
她不應該消失在這片逐漸堕落的宇宙之中。
不應該像彗星一樣,随着不斷地旅行、逐漸支離破碎,直到再也無法燃燒、無法發出光亮,化作灰燼,消失在沒有盡頭的黑暗裡。
她理應繼續存在,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想法,不用去讨任何人的喜歡……因為,她就是這個宇宙之中,衆生所憧憬的、向往的,期盼已久的『自由』本身。
所有不甘于受困在宿命囚籠裡,不願意為命運的鎖鍊所束縛的靈魂……任何一個世界裡,所有仍然立于戰場之上,為奪得未來而戰、為自己所愛之人挺身而出,堅持戰鬥至今的人,都會很喜歡她的。
“你可以盡情的利用我,白蘭。”
九尾笑了,他的笑容很輕松,寶石似的藍色眼眸裡盛滿了歡欣,在終于弄明白自己究竟對于白蘭有着何種用處之後。
——“如果我的存在,能夠成為相助于你、拯救你的一把鑰匙……”
并非毀滅什麼,并非掠奪什麼,不是要去傷害什麼。他很清楚,這所謂的“利用”是為了守護、為了拯救。
“我很開心啊,這真是我曾聽到過的,最好的一件消息了。”
他的情緒中沒有一絲僞飾和猶疑,有的隻是發自于真心、仿佛在過往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暢快。
——“真好啊。”
從白發神明掩飾不住内心的歡喜,一點點負面情緒都沒有,就這麼絲滑順暢的接受了此事開始,躺椅上白蘭就停下了在手裡轉的飛快的卡牌。
她略微擡着眉,嘴角卻是瞥着,用一副略顯挑剔、仿佛想要嫌棄,又似乎無奈的神情打量着對方。
九尾并沒有将他猜測到的真相解說出來,比起那些,此時此刻的他看上去是更想要迫不及待、表達自己喜悅的心情。
“真的嗎?”
他不說,白蘭也不問,更對于他猜的究竟準不準——這一點,沒有去加以懷疑。
她隻是輕輕說道,“有那麼開心?但是,我的安排是完全以我為絕對中心的,除了我自己之外,其他的任何人和事都不重要。”
“本來就是該這樣安排,你的重要性我很清楚。”
九尾說道。
“哦?你确定沒有關系?”
白蘭笑了聲,比起以往要短促很多,更像是在嘲笑——“那麼,如果真的發生需要擋槍的狀況,讓「你」替我去死……也是可以的咯?”
她開口的時候,眼神還向下一瞥,就是在表達指下界那個“浮世英壽”的意思。
“……唔。我覺得那個我應該不會死吧?”
九尾倒是完全并不慌張,而且神色安然的輕撫下巴。
“我越來越覺得,說不定現在在下界正發生的一切,就是我的過去。”
他回過頭,對上白蘭的視線:“就是說,我和他應該是同一個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并沒有任何……關于曾經,已和你相逢過的記憶。”
但,抛開“失憶”的問題不談——
“既然都是同一個人,下界是我的過去,現在在你面前的我正是他的未來。”
九尾露出帶着一絲狡黠的笑容,望向白蘭的目光中,也浮出了些許俏皮。
——“那就說明,下界的「浮世英壽」,在成為神明之前、即成為我之前,應該是不會死的。”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悖論,浮世英壽會成為九尾,乃至于追着眼前的這個白蘭升入高維層面。他肯定是經曆過什麼才抵達至九尾這一步,中間的過程有千萬種猜想,但必然不能死掉。
所以,九尾胸有成竹、肯定的說到:
“你說的那種意外狀況,自然是不會發生。”
“…………”
神色原本稍顯乏味,似乎并不想再浪費精力的白發女人忽然擡手梳了一下耳邊的碎發,然後她直起身來。
“……你還别說,有這種可能。”
打起了精神的白蘭勾了勾手,九尾不明所以,但還是很乖巧的靠過去,随後便被對方捏住了臉頰。
九尾的眼眸瞬間瞪圓了:“……?”
“如果你們真的是同一個人,那麼答案隻可能是這樣……”
白蘭好像絲毫不認為自己這舉動有點違反社交距離的捏了捏他的臉,然後又摸摸他的耳朵,明明是偏冷色、甚至在某些角度下會泛起淡淡青藍色光彩的手指,卻在觸及到皮膚之後,燙的九尾差點要下意識瑟縮。
“你不記得有關于「我」的回憶,是因為未來的你和過去的我相遇,從而引發了「模因污染」。”
或許是因為體溫過高,白蘭似乎完全沒發現九尾狐狸原本冰冰的耳朵在自己指腹的摩擦下也迅速升溫,泛起了顯眼的绯色。隻因她的視線并不在他身上,隻是手指還沒有從對方的耳尖處撤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