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悠長的汽笛聲鳴起,穿行在被無邊夜幕籠罩的火海之中。
簌簌的風聲吹動火舌,和那人身後如鴉羽般散開的烏黑發絲。
她向身側邁出半步,黑大衣之下的裙袴随之扯出弧線。而那柄跨在腰上的長刀,已經出鞘寸許,隐藏在劍鞘内的利刃反射出一道寒光。
“……列車?”
娜萊蘭絲看着眼前的這副場景。
不對啊,她所召喚的……并不是列車?
等等,雖然場景不太對……但她仍然能夠感覺到,詛咒的力量已經潛伏在四處了。
再看看夜讀——她正在那兒裝模作樣的拔刀呢。那麼長的刀身,還不利用臂展優勢,而是咬住下緒慢悠悠的耍酷。
先下手為強!
娜萊蘭絲心念一動,詛咒變便順從她的意志化作數道鈎索攔殺過來。
飛掠而來的鈎索快的看不見影子,在半空中劃出了破空聲。根本就是沖着要命去的,一點也沒有留手。
“天呐!”
“快躲開!”
“好快!!”
觀衆席下的小朋友們已經開始叽喳叫了,而舞台上的夜讀卻是手腕一翻,令刀身如彎月般轉向來敵,擡腿驟然踢出——
铮!!
刀鞘如同利箭般飛出去,接着便是幾道長長的弧光——隻見被砍成幾截的鈎鎖紛紛落地,無一幸免!
而娜萊蘭絲正閃身躲過對面那人偷襲過來的刀鞘……她的行動看起來要生澀許多,躲閃的并不輕松。但此時她已經顧不上呐喊抗議了,隻想問一個問題:
“……怎麼可能!”
舞台并沒有完全脫離自己的掌控。
——娜萊蘭絲能夠感知到這些,正因為如此,所以她的武器、她的攻擊……和之前利用不禁制造的障礙型攻擊不一樣,這一次可是她直接通過自身情感意志所凝聚出來武器!怎麼會……被這樣子輕易就砍成兩段!!
夜讀沒有直接回答她。
她隻是伸展手臂,完美的令手中那柄刀身極長的野太刀展現出來。
漆黑的刀刃上流淌着仿若烈焰灼燒般瑰麗的深紅色紋路,實在是漂亮極了,卻又顯得詭異。
那赫然就是一振……妖刀!
沐浴在某種不詳妖氣中的夜讀卻是擡起了嘴角,笑意凜然:“此刀名為……「不共戴天」。”
話音落下。
自出場以來就情緒一直很激進的娜萊蘭絲,竟然忍不住渾身一顫,後退了小半步。
隻覺得自己有意識以來,從未像聽到這句話時一樣,如此地……心驚肉跳。
連台下的觀衆們都本能的感到了不适,更何況同樣沒從舞台上下去的浮世英壽。
在舞台開始展開變化之時,他和白蘭都很有眼色的躲到了角落裡,此時距離夜讀不算近,但也沒有很遠。
更何況,他對這些事物的感知能力本來就很靈敏……此刻更是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從「不共戴天」那兒傳來的,妖邪和兇煞之氣!
正常人哪怕隻是碰一碰,恐怕精神上都會出現大毛病的!
咦。
等一下,難道……這就是夜讀腦回路不正常的原因?
由于思維速度過快,又受到白蘭的荼毒越來越靈活……他在想到這一角度的時候,忍不住就下意識看了眼身旁的白發少女。
“我小時候也和你有過同樣的疑惑。”
隻聽白蘭說道,“但我後來覺得,應該還是純天然生成的因素占了大頭。”
“……不,我的問題是,為什麼我還沒有說話你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浮世英壽覺得比起前一件來,還是這個事更令他疑惑。
“啊?”白蘭眨了眨眼,“那咋啦?你這人又沒有很難弄懂。”
浮世英壽:“……”
好理所當然的回答!怎麼回事……有,有那麼好懂嗎?
他自認為并不是!
保守秘密和隐藏自身情緒都是很重要的技能……他怎麼可能會做不好呢?
如果是聯系上下文情節很容易串聯起來的想法,那也就罷了……但他剛才就隻是靈光一閃,胡思亂想了些東西吧,這怎麼能猜到的!
……大概,就像夜讀為什麼那麼神金,是因為她是夜讀……一樣。
“會覺得浮世英壽好懂”是白蘭的問題,也隻有白蘭有這種問題。
邊角落裡近距離旁觀的兩人聊閑話時,列車頂上的交鋒并未中斷。
那黑發女郎手執妖刀,身形極穩,揮斷對方的武器之後,依然還是那般姿态,仿佛與先前剛開場時的情形一樣,而這中間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過。
“想知道為什麼……僅僅隻是看到它的刀刃,你就會這樣害怕嗎?”
娜萊蘭絲試圖挽回:“我沒有害怕……”
夜讀根本不管她的辯解,踢出去了刀鞘,那火焰紋亂刃的黑刀便無處可遮蔽,森然四溢的鬼氣,絲毫不收斂的彰顯着妖刀氣勢。
“因為這一振刀啊……像你這樣的敵人……”
夜讀話音落到一半,語氣陡然急轉——“斬過太多了!”
“!”
娜萊蘭絲驚叫一聲,猛地召喚出更多詛咒,形成盾牌擋在身前。而這些臨時組成的“盾”則被夜讀一斬便劈開,她隻是匆忙的又躲過去了一次。
“這不可能……”
為何自己的意志在她面前像泥水做的一樣輕易就碎裂?為什麼連一秒鐘都堅持不住……不對啊!沒有道理的!
就像是某種精神防線被擊潰了,娜萊蘭絲開始一步一步後退,她再也無法堅定的守在原地——“怎麼會,怎麼會……!”
她的複仇意志在【舞台】上争搶不過夜讀的意志,而她的實力……面對着夜讀,竟然是如此不堪一擊!
“我曾經有一段時間,放下過這振刀。”
而夜讀的身影依舊,語氣也是同樣,始終從容,冷靜,沒有一絲動搖。
“在我也有了自己的太陽和希望,重新得以見天日,能夠開始期待未來之後。那個時候,我想過……也許我真的可以回到人間,從今以後不再是「複仇鬼」了。”
黑發監護人說着,向前踏出一步,其身後的火勢也更加猛烈、燃燒聲猶如轟鳴。
“……你站住!”
娜萊蘭絲大喊大叫。
但夜讀不理她,繼續往前走,一方前進另一方後退。和紫水仙比起來,她的氣勢可完全是另一種情形,壓的對方像要喘不過氣來。
“「不共戴天」是我的心,是我的意志,我的靈魂。是一切「我」的衍伸——”
她反手握住刀柄,令刀刃筆直的指向娜萊蘭絲:
【我與奪去我所愛之人的此世間之惡意,不共戴天!】
【我與毀滅過我人生的元兇與加害者們,不共戴天!】
刹那間,一層漆黑之火湧燃而出,内層又是威厲的赤紅色,鋪滿了整個舞台,将一切都點燃的銀幕上同款火焰文字,所有樂曲都淪為了【複仇公主】的擁趸。
“當我下定決心,将舍棄一切,為了送我的仇人下地獄不惜任何代價之時……”
黑發藍眸的【複仇公主】隻是輕笑,她依然心平氣和,仿佛已經不會為過去發生過的事情而感到憤怒。可她的覺悟,不需要任何情緒去妝點。
“……我的刀,就成為了能夠斬斷千般業障,擊碎一切怨雠的複仇業火。”
即使在被逼到列車邊緣,無處可退的娜萊蘭絲緊急再凝聚起詛咒試圖反抗,卻都被刀刃斬出的痕迹輕松化解。
這并非憑借刀劍之利取巧,因為如夜讀所言——她就是「不共戴天」,「不共戴天」就是她自己,人與刀身心合一,是她的覺悟和榮耀鑄出了這一振可破萬法的妖刀,如果沒有她的意志,「不共戴天」也就不存在。
然而夜讀卻沒有立即給以對方緻命一擊,而是揮刀斬向四周——
轟!行駛中的列車突然碎裂成數段,連同軌道一起!然而斬擊留下的痕迹還未停止——遠處的大火也是,被燒焦的地面也是,這個場景……整個舞台全部,全都被砍了個粉碎!隻見一時間仿若天地崩裂,台上已再無可容身之處,像是要跌入深不見底的地下一般,衆人紛紛墜落。
浮世英壽轉頭一瞧,隻見白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霸占了一個從列車上幸存的座椅,此刻正連人帶椅子一塊兒往下掉。
“看什麼?”
大有種【天塌下來我也就這麼坐着。jpg】架勢的白發少女擡眼瞥他。
英壽真心實意:“我覺得這個椅子很寬敞,可以坐兩個人。”
……
能聽到雨聲。
雨并沒有落下來,但是,卻有種被冰冷雨水慢慢淹沒的錯覺。
娜萊蘭絲在從半空中突然掉下來後就被砸懵了,而等到她回過神來之時,刀刃已經貼在了她的脖頸處。她能感到,妖刀散發出的氣息在頸邊漫溢,随時都可以見她人頭落地。
黑發藍眼的【複仇公主】站在舞台中心點位置前,手中穩穩握着刀柄。能聽到她的聲音,她說——
——“我絕不會為墜入這永無止盡灼燒的煉獄而感到後悔。”
刀刃向下,落在了象征着“零點”的ㄒ字星上。
“……”
娜萊蘭絲:“……”
“你已經赢了?”
都不等自己認輸,舞台規則就自動判定夜讀勝利……快的她簡直反應不過來……在靠情感意志和與主題的契合度為判定标準的舞台上,勝利的速度就是這麼迅雷不及掩耳盜鈴。
“不用除掉我就……??”
但是她不明白——明明刀都到脖子上了,夜讀為什麼還要移開呢?
“啊,那沒有。”
卻聽夜讀說:“殺還是要殺的,我隻是覺得這樣子結束比較酷。沒關系,現在就補刀……”
“……為了裝酷到底都在幹什麼?!什麼人啊!!”
眼看着夜讀沒有一點要開玩笑的意思,提着刀走過來,的确是要再補上一記……娜萊蘭絲連忙說道:“等等,我不是……我是……!”
她語焉不詳,但似乎給出了某種訊息,然而夜讀隻是眉梢微擡,仿佛僅僅表示一下“知道了”的态度,但卻絲毫并不打算手軟的樣子。
“等一下……你可是預言中的「救世主」!守護人類不就是你的義務嗎?拯救我……也是你的職責!”
“義務?職責?你在說什麼啊。”
夜讀的神情其實并不明顯,可她的語氣、她的眼神、她的姿态,她隻是站在那兒所有表現,都透露出來令人火大的“輕蔑”态度。
“我可不會把明明能夠得救,卻辜負人家心意,非要去主動找死的人類也劃進領地裡。”
“你應當心知肚明,「救世主」不是真正的萬能解藥。”
黑發女郎看向紫水仙的目光,全無任何對人類的“憐憫”或“同情”……也并未将她視作仇敵,視作被憎恨、厭惡的對象。
她會除掉她,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就隻是理所當然的、像踢開一顆小石子似的……
即使在一無所有、失去一切的時候,她也是這個樣子。
……她就是一直都這個樣子。
明明連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都保護不了,卻總是那麼高傲……那麼的,傲慢無禮!
娜萊蘭絲心想,所以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夜讀。
她一直以來,都非常、非常的讨厭夜讀!
憑什麼……這家夥也失去了那麼多重要的,珍愛的事物……可是她卻依然如此冷靜!如此強大,仿佛不會被任何困難打倒似的……如此的,堅不可摧!!